潜台词,有心就会伤。
朕简直服了他。“你是不是想说那两只矛隼?若真是如此,你是不是想得太远了?”这思维发散程度,朕都要自愧不如啊!
谢镜愚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陛下。”他说,语音低柔,却带着点不明显的忧伤,“两只矛隼乃是陛下心喜之物,陛下却能为了它们而放手。臣便忍不住要想……”
听出了后头的未竟之意,朕忍不住猛瞪他:“它们要去觅偶,那是天性使然!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还是说,”朕眯起眼睛,压低嗓子,“你想离开朕?”
“没有!”谢镜愚吓了一跳,立刻忙不迭地摆手否认,“绝对没有!”
见他这样,朕心情稍稍平复,虽然还有些残余的气不顺。“这不就行了吗?朕就说你想太多了。”
然而,谢镜愚又显出了一丝欲言又止。幸而,在朕真正不耐烦之前,他先开了口:“有些事可能是上天注定、无法转圜的,”他之后的话声几乎变成了气音,“就比如臣比陛下年长六岁。”
听到前半句时,朕还想呵斥他怎么没点志气;待到后半句,朕没法不瞠目结舌,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谢镜愚又不像朕一样预知将来,他怎么就能想到?
一时间,神主木牌上雕刻的那些工整小字又开始在朕眼前飞舞。原本沉积于底的二十年就这么被他翻到光天化日之下,朕猝不及防,五脏六腑猛地一坠,喉头跟着哽住,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这可能是朕出生以来最失态的时候。但值得庆幸的是,御辇中唯一的观众还为他自己的思绪所困,并没注意到。“陛下自当万寿无疆。故而臣想,万一臣无法相陪陛下左右,还有其他人能……”
“没有万一!”朕用力按着胸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朕的反应肯定粗鲁了些,因为谢镜愚立刻抬起头。在看清朕的动作时,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陛下,您哪里不舒服?”说着,他就伸手来扶朕的肩膀。
朕自然不会说是因为他无意而言中。“还不是被你气的?没事儿说这么不吉利的事!”
谢镜愚猛地一怔,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可置信。
朕估计他八成回忆起当年朕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无需慎言的话。两厢对比,确实在打朕的脸,但朕打定主意装作没这回事。“若是朕没记错,你去年刚过而立。正是意气风发的岁数,怎么尽想些老气横秋的玩意儿?”
估计朕的模样确实把谢镜愚吓得不轻,因为他绝口不提朕的选择性遗忘——他上次能和老气横秋扯得上关系的发言就在鹳雀楼上,朕关于生老病死以及身后之事的观点也是那时候说的。“臣知错,陛下息怒。”他一下下地顺着朕的背,满脸紧张和懊悔交织,“臣一时不察,陛下不要放在心上……气坏身子不值得。”
朕差点噎住的那口气早就吐了出来,然而心里因惊怒而生的气一时半会儿按捺不住,以至于太阳穴都隐隐作痛。“其他朕就不说了;你找谁不好,找魏王?”
谢镜愚顿时沉默不语。在朕刷刷的眼刀子下,他才勉勉强强地承认:“……魏王只是之一。”
这当口,朕暴起揍人的心都有了。朕就知道!“你还想干什么别的?”
“现在没有了,”谢镜愚即刻保证,显然嗅出了极强的不妙,“以后也没有!”
朕死死盯着那张恳切的脸。谢镜愚向来不是什么容易说服的人,今天的主意却改得特别快。说不得是朕反应过激,他才立即否认。可依朕的性子,朕本不应该如此;现在的程度还能往朕受惊上硬凑,再过就要被发现问题了。
——但朕能冷静么?
朕忽地抬手,一把扣住谢镜愚的下巴,恶狠狠地亲了上去。用力实在太大,以至于口中隐有血味的同时,谢镜愚也被朕逼得往后靠到车壁上。那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后,朕才松开那种桎梏。
“陛下……”刚刚几乎被朕强迫,谢镜愚却没显出怒气。相反地,他看着朕的时候,从目光到语气都柔软得接近心疼。
朕有点喘气,但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见朕不想说话,谢镜愚伸出手,拇指轻轻抚上朕的眼角。朕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慢半拍地意识到他为何如此——眼眶潮湿,估计红了。“都是臣的错,”他又说,嗓音利带着一种克制不住的温柔,“陛下莫要如此。”
你知道什么是一语成谶吗?
某个瞬间,朕想这么对他大喊;但下个瞬间,朕只是抬腿上榻,不由分说地坐到他腰腹之间,而后前倾——
谢镜愚一把按在朕胸前。“陛下,还在车上……”他说,瞳仁不自觉地放大,气息也开始不稳。
朕连闭嘴都懒得说,直接堵住了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喏,你们千呼万唤的脐橙【但这估计改变不了我被揍的命运,我还是跑路先
第89章
一夜颠鸾倒凤, 以至于朕刚睡下没多久,早朝的时辰就到了。谢镜愚坚持由他给朕更衣, 朕模模糊糊地随他去了。待到用早膳时, 朕才清醒了一点,注意到谢镜愚把给朕碗里添菜的活儿都接了过去。一边的刘瑾根本插不上手;虽然他努力想要眼观鼻鼻观心,但满脸都写着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
话再说回来, 照朕这种精神头,显然没法专心做事。好在昨日是元夕,没有宵禁,众臣多少游乐了半宿,也是无精打采的居多。朕得以早早地结束朝会, 回寝殿继续补眠。
等到再醒过来,朕把刘瑾叫到身边, 询问前夜情形。老内侍低垂着脑袋, 一一答了。朕没在其中听到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便让他退下,自己严肃思索起来——
虽然朕没预料到谢镜愚能猜出真相,但目前依旧只有朕知道真相是真相。加之经历昨夜, 谢镜愚之后绝不会再主动提起此事。最后则是,就算他再提起,朕也有了准备,绝不会像昨日那样, 被意料之外杀得片甲不留。
朕也不是没想过假的那种可能。然则,且不说朕的梦应验了几次;就单单从岁数上看, 时人均寿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谢镜愚活到六十四已然不能说短,朕的将近耄耋之年更是承蒙上天眷顾。
……就算朕想贪心,又能如何贪心?难不成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
想到此处,朕无声叹息。然而,可能是物极必反:经历过无限接近暴露的危险,倒而催发了朕更多的、直面的勇气。谢镜愚不需要知道,也没有人需要知道;剩几年朕就用几年,剩几日朕就用几日,总归不会放任它们白白虚度!
朕振作起精神,底下的事情当然少不了。还没出正月,众臣就开始忙碌新一年的工作。该添的空缺职位基本都添上了,各项进度都比早前更令朕满意。朕估摸着,这两年里,朕就能拥有一个处处都用得顺手的中央机构;再在地方上多花点工夫,便能使朕的各项政令真正落到实处——
朕取年号清平,寓意天下海晏河清;只要朕在位一日,它就一日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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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起来之后,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忽一日,桃花开了;忽一日,海棠红了;忽一日,片桐叶长;忽一日,荼蘼飘香。
三月初,夜里还冷着,但白日已然暖和了几分。诸项事务暂告段落时,在临轩的窗下摆一盘棋,对面坐一个同样难得闲散的人,实在令人身心愉悦。
谢镜愚可能也这么想。他手中拈着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朕聊各地农忙水情,以及刚刚通过礼部试的生员脾性。内侍宫女都已经远远避开,满室静谧,衬得他的声音如流水般悠然清越。
朕忍不住有点恍惚。一时想到之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一时又想到只有朕明了的秘密。而和它们相比,现下简直美好得不真实……
“……陛下?”谢镜愚稍稍提高了声音。
朕醒过神,抬眼看他。“怎么?”
“这话应该是臣说才对吧?”谢镜愚道,少见地带上了点没好气,“早就轮到您落子了。”
闻言,朕垂头看了看棋局走向,发现朕今天确实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想知道,朕到底在想什么?”
谢镜愚显然有些心动,但还是竭力板着脸。“臣没这么问。”
朕不由嗤之以鼻。得了吧,好奇都明写在脸上了,还否认?“朕当然在想——”朕向前靠去,压低嗓音,拖长调子,“你。”
“……陛下!”谢镜愚愣住之后又反应过来,颇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陛下又寻臣开心。”
朕估计他不信的原因是他就隔着棋盘坐在朕对面,没人会在这种触手可及的距离里矫情地搞什么相思。但即便如此,朕还是能注意到,他耳根微微红了。“要朕如何做,谢相才肯相信?”朕接着问,手从半空的棋盅上越过,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也许是朕眼睛里就写着坦荡,谢镜愚盯了一阵子,随即用力反握,没有再问。朕瞧了瞧他略微发白的指节,刚想再调笑两句,但下一刻就被压着后颈抬头,承受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深吻。在两厢拉近距离时,棋盘不可避免地被碰歪了,棋局随即变得散乱,还有两颗棋子不意滚落在地,弹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