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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子 (佶野)


  梁拥心里一慌,“爹爹要去哪儿?”
  “去个离京城很远的地方。”
  很远?梁拥心底有些发慌,指尖都微微颤抖,他看着梁敬泰然自若的样子,问:“爹爹要去哪儿?不带着拥儿一起吗?”
  梁敬松开他,看着他一脸焦急,生怕自己撇下他走的样子,狠了狠心道:“拥儿乖乖在家等着,等爹爹在西北打完仗,定会给你带一头最好的战马回来。”
  打仗? 爹爹要去打仗?
  梁拥松开他的衣角,自顾自的站起来,有些难以自持。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才勉强挤出来一句, “拥儿不要马。”
  “爹爹非去不可么?” 他还未曾想过分别,那希冀藏在眼角,满满的几乎要溢了出来,却又不敢溢,生生憋红了双眼。
  眼见他便要哭出来了,梁敬一时也有些无措,从小他便最烦小孩子哭,梁拥小的时候都没怎么哭过,怎的长大了这么容易就红了眼眶。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爹爹会回来的。”
  梁拥眼里的光霎时就暗了下来,沉寂成了一片灰蒙蒙的暗黑。
  梁敬一面欣慰到底是自己养的儿子,终归是心疼自己,舍不得自己。一面想着等他走了之后,梁拥自然能调整回来。
  正是走神之际,梁拥往前凑了几步,俯身朝他靠了过来,梁敬以为他是要拿桌上的托盘,正想侧身看看是什么糕点,一道凌厉的掌风却不设防地径直劈向了他的后颈。
  “你…”梁敬没想过梁拥会暗算自己,他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整个人朝前跌去。
  梁拥推开门,走出去吩咐手下:“备车,本世子要出门。”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着实有些慌乱,但这比不上即将失去爹爹的恐惧来的大。
  他快速回房翻了些自己的常服,亲自给梁敬换上,然后扶着他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等到梁敬苏醒过来之时,已是日暮时分。他很快便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动弹不得 ,举目尽是一片破败景象,梁上的壁画早已剥落,神像上的鎏金也掉了一层,露出底下铜色的底座。远处梁拥升了柴火堆,火星“噗嗤噗嗤”冒着,映的梁拥的脸一片昏黄。
  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不是侯府,随即怒道:“梁拥!”
  梁拥见他醒来,走过来将一个皮囊凑到他嘴边:“爹爹醒了,爹爹肯定渴了,喝些水吧。”
  梁敬看着他神色如常,语气也还是在他面前一贯的撒娇口吻,竟不由的打了个冷颤,他挣扎了几下,却发现绳子绑的结实,他根本挣脱不开,不由沉下声喝道:“胡闹,给我松开!”
  这破庙里地上全是灰尘,他扑棱了两下竟把灰尘全都扑棱了出来,一时火光下全是星星点点的尘土,梁拥掸了掸衣服,面色如旧,依旧蹲下`身,温和的对梁敬说:“爹爹,夜深了,先喝口水暖暖肚子。”
  见他无视自己,梁敬脸上更不好看,“我不渴,你绑我做什么?先给我松开,简直胡闹!”
  他快要气疯了,不过是说了要去打仗的事,这小子居然直接把他从府里绑了出来!之前还装的一副可怜模样叫他心疼了好一会儿,合着是算计着怎么打晕他呢。
  三十
  “你闹够没有!多大的人了,为何这般不懂事!快给我松开,你把我绑在这儿是要爹爹做逃兵吗?”梁敬赤目看着他。
  “给我松开!”
  “你知道抗旨不尊是什么下场吗?侯府百余条性命岂由你这般儿戏!”
  梁拥盯着他看了许久,慢慢悠悠的将那个皮制的囊袋放在地上,火光明明灭灭映的他面孔格外冷漠,充斥着一股令人悚然的气息。
  那眼神叫梁敬一惊,几乎刹那间想到了多年前在山上初次看到梁拥时,他那恶狠狠的像盯着猎物般的眼神。
  那眼神梁敬此生难忘。
  而此刻,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告诉他,他还是个狼崽子,从未被他驯服。
  紧接着,就在梁敬以为他要伸过手来扼住自己喉咙的时候,他却只是伸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用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嘴里说着温柔的话。
  “嘘…爹爹不要说话了,嗓子都哑了,拥儿会心疼的。”
  梁敬莫名打了个寒颤,头往一侧偏了偏,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梁拥,你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别这样,我们回家吧,这里这么冷,会着凉的。”
  他话刚一说完,紧接着梁拥就抱住了自己,突然而来的压迫感霎时叫梁敬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然后他嘴巴上忽然覆上了一片柔软的东西,梁拥的脸近在咫尺,他趁着梁敬不设防轻而易举的便撬开了他的嘴巴。
  “唔……”梁敬震惊的难以言喻,不自觉的头往后仰,然后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你竟敢!”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梁拥闻声揉了揉他的脑袋,“拥儿早就想这么做了。”然后扣住他的脖子重又吻住了他。
  梁敬狠狠咬了下他的嘴唇,两唇分离的时候清晰可见梁拥嘴上的伤口。
  梁拥伸手摸了摸,手指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眼里藏得情绪逐渐逐渐融化了,委委屈屈的抬起头,“疼。”
  梁敬张嘴想骂他,看着他的表情无论如何却骂不出口。
  梁拥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嘴唇,语气中颇有些置气,“爹爹这张嘴,亲过多少人,怎的旁人都亲得,独独拥儿却亲不得,爹爹不是最喜欢拥儿了吗?”
  梁敬有些艰涩的开口,浑身丧了力气,“你不是喜欢庭蔓吗?何时又开始喜欢男人了…”
  “打懂事起就喜欢了,”梁拥说完顿了顿,“我不喜欢庭蔓,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他直勾勾的看着梁敬,没有一点儿罪恶感,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梁敬那一瞬脑子几乎乱成了浆糊。
  拥儿喜欢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呆愣着望着梁拥,一句话也说不出。
  “拥儿先前去善缘寺里求了一对儿平安符。”梁拥从怀里掏出一块被红绳系住的桃木,摊在手心上小小一个,不是很大,他翻过来,见那桃木上刻着小小一个“敬”字,弯弯扭扭,一笔一划像分开刻上的一样。“附近的百姓都说善缘寺的佛最灵,拥儿是不信的,可是梁叔说你常去那家庙,和那庙结了因缘,拥儿便也去求了一对儿。字是拥儿亲手刻上去的,当然没有爹爹的字写得好,刻出来也不好看,恐怕你会笑话我,一直没有送出去。”
  他笑了一声,眼里全是落寞,“拥儿盼着爹爹无痛无灾,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爹爹要以身涉险,却是说走便要走。”
  他抬手一挥,那桃木的平安符便落在了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盯着梁敬,一字一句,声音却颤的哽咽,“拥儿的心意爹爹不必在乎,拥儿怎样都好,你要骂便骂,打便打,只要平安在我身边就好。”梁拥的眼睛像月色下的河水,涌动着无数粼浪,几乎淹没了梁敬的喉鼻。
  梁敬已经记不太清情窦初开时第一个心生好感的人是谁了,好像是府里的一个小丫鬟,每日只会躲在角落里偷看他,梁徵来找他下棋的时候也见到过好几次,每次都取笑他年纪轻轻便有小姑娘偷看,日后定是妻妾成群。他被梁徵说的红了脸,总想打听打听那个小姑娘是谁,却怎么找都找不到。结果过了两年,府里来了个暖床的丫鬟,长得特别像她,还有一个他日后恶心了许久的名字——凌阮。
  那是他唯一亲近过的女人,足足叫他记了一辈子。
  而他此刻看着梁拥晚潮般黑亮的眼睛,心莫名难受,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少年,从小就和旁的小孩儿不一样,聪明懂事,举世无人能及,是他混乱之中留下的唯一的儿子。
  他头一回骑马,头一回射箭,头一回眼巴巴望着自己说想要个花灯,他都知道。他倾其所有,愿教给他一切,以为自己知晓他所有秘密。结果他喜欢自己,他不知道。他给他求了平安符,他也不知道。
  火苗越蹿越高,噼里啪啦的响声在静谧的庙里格外清晰,他特别想将火扑灭,将那个平安符捡回来,但他被绑在了柱子上动弹不得。他挣扎了一会儿,粗粗喘着气,“拥儿…”
  梁拥别过去不看他,梁敬咬咬牙,“你过来。”
  梁拥还是一动不动,“爹爹若是想骂拥儿,拥儿全都受着,绝无半句怨言。”
  梁敬伸出脚狠狠踹他一脚,“你老子叫你过来,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梁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有些无奈的凑到他跟前,“爹爹…”
  他只说了两个字,梁敬便堵住了他的嘴。
  他温和地舔舐他唇角的那点伤口,一点点将那点血迹舔去。
  梁拥蓦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呼吸都顿了顿,然后鼻子一酸,眼泪先流了下来。
  他几乎痴狂的把梁敬按在了柱子上,低头亲吻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角,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对他好一点儿,他便记在心里加倍的对你好。你亲他一下,他也要还给你满腔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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