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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知错 (谢朝夕)


  “……莲狗!”
  “继续。”
  赵御史虽弹劾了那么多人,但十分不擅长骂架,认为那颇损文人风采,于是下了狱翻来覆去的也就只剩下“莲狗”一词。
  “莲狗莲狗!薛莲狗!”
  “……”
  门外的晏适容深觉这骂法还不如民间黄口小儿辩日来得爽利和深沉,由此可见泷阳赵氏宗塾十分不注重学生内在气质的修养。
  薛措却不以为意,这样的文人他是不屑于去对付的,打他一顿皮实的,从此便能老老实实做人了。可赵御史显然不这么想,仿佛觉得自己命还不够长似的,竟一脚踩到了他的逆鳞——
  “你这、你这……逆臣之子!”
  晏适容眉心一跳。
  转眼间薛措便扼住了赵御史的喉咙,赵御史冷不防被他这样一袭,激得连连咳嗽,薛措掌心发力,赵御史咳喘不得,一下涨红了眼。
  薛措在他耳边凉声问道:“再说一遍?”
  赵御史吓得闭上眼睛,却是再不敢说了。
  薛措逆鳞便是他薛家。
  他父亲是抚远大将军薛林,母亲是宁安长公主,可谓是显赫非常。养在那样的府第,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他七岁才动京城,连皇上也赞不绝口。
  他自少习武,熟读兵法,文武全才,一篇《怜军赋》万千将士落泪,两首《过兴庄》无数百姓痛哭。当时便有言说不读薛措枉为读书人,就连大鸿儒也不得不高看他几眼,说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他年少时骄傲恣意,鲜有不如意事。十七岁鲜衣怒马的年纪,薛家却生了变故,被佞臣陷害通敌,宁安长公主哭求三日,上为宁安长公主与薛家划清来往。宁安长公主得了皇恩,兀自笑了声“谢主隆恩”便一头撞死在华坤殿的宫柱上。
  那年皇上驾崩,新君晏清继位,知人善任,不计前嫌将他留在身边。没过多久,他为薛家翻案,证实薛家是被佞臣陷害的。
  只是薛家人除了他,早已都不在了。如今旧事重提,薛措心底一片寒意。
  不知哪个突然看见门口的晏适容了,道了句:“六王爷?”
  薛措将手松开,刑房静得很,赵御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晏适容讪讪笑了:“巧得很……”
  薛措皱眉擦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晏适容目光下移到薛措胸前污渍上,方才赵御史混着血水的唾沫,正好吐在了薛措胸前黑底红纹的官服上,上头渍了一块暗色。
  察觉到晏适容目光,薛措眉头皱得更紧,微微转身掩袖擦拭。
  赵御史咳嗽声渐歇,却再不敢说那四个字了。薛措杀伐果断,残害忠臣,他本就不该淌这趟浑水,何况皇上一向偏着薛措。领教过薛措的手段,他是再不敢招惹薛措了,朝晏适容递去求助的目光。
  晏适容瞧他皮开肉绽的模样,有些不忍,便道:“赵安你知错不知?”
  赵御史决定下晏适容这个台阶,声若蚊蚋:“知……”
  晏适容笑着打着圆场道:“你看赵御史也知错了,不如将他放了吧。”
  薛措却像是很好说话似的,挥手示意手下放人。
  莲爷们还以为薛措要磨赵御史几日,不说要打击左丞一派,至少也要将他再痛打一顿出口恶气,未料薛措竟听王爷的话放了人。于是几人忙将赵御史放到担子上,将他抬了出去。
  抬到晏适容跟前,晏适容敛了笑意走到赵御史跟前,警告道:“以后莫再胡言乱语。”
  赵御史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晏适容复又笑得一派和煦,看向面无表情的薛措。
  薛措道:“以后莫来无生牢。”
  晏适容嗯了一声,任薛措将他带出。
  薛措向来冷面,也不知他此时是否还在介怀刚才的事情,晏适容也不敢重提,一时无话却像乖了许多。
  薛措将他一路送到红莲司外,承贵唤来马车等在门口。
  临上马车时,薛措叫住他:“小王爷。”
  晏适容滞住,忙回头看他。
  芙蓉面,菱花唇,斜阳余晖轻轻覆在晏适容的面上,薛措冷声道:“你莫再嫖了。”
  声音不大,却传到周遭每个人的耳中,大家偷笑一声,头埋得低低的。晏适容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上绯色,小唇抿了抿,“都说我没有嫖了!”
  薛措好整以暇盯着他:“哦?”
  晏适容“哼”了一声,催马夫快行。
  薛措看着那马车行去的背影,不自觉地翘起了唇。
  等到马车消失在薛措视野里,他才偏头闻向徐延:“状书呢?”
  徐延立马会意,将晏适容方才画押的状书递与他。
  薛措看了眼,笑了声,将状书叠得整整齐齐,收进了自个儿的怀中。
  

  ☆、让我死吧

  上回晏适容去建春街那事不知怎的传到他皇兄晏清的耳朵里了,晏清大手一挥:“你且好生反省反省吧。”然后晏适容就被罚禁足半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大病初愈的时候,禁足半月着实要了晏适容的命。
  白日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光是呆在后院里看看书仿佛也能闻见外头的花香,一时心猿意马,心痒难耐。年初他得了上好的毛皮,花重金请了巧匠做了两件氅衣,红的艳丽,白的清雅,两件氅衣做工皆是精致华贵非常,穿上往街上一走,保准儿明艳非凡,任天王老子也移不开眼,更何况是那人。
  晏适容摸着白的那件,裘毛柔软顺滑,他忍不住问道:“我还有几日能解禁足?”
  “早着呢,”承贵回他:“还有十四日。”
  “感情这才过了一日?让我死吧……”
  “您可不能死,多少事等着您来料理。”顿了顿,承贵压低声音,目光忧忡道:“派去香城的影卫们全都失踪了。”
  “全失踪了?”晏适容以手支颐伏在亭边:“再去派点人,我就不信那人光天化日之下还能丢了不成?”
  承贵点头。
  正沉思着,忽听外头有些喧闹,晏适容道:“什么声音叽叽喳喳的?”
  侍女倚翠掩着面笑着答道:“是李小侯爷、冯少卿还有郑三公子。”
  晏适容捂着耳朵:“叫他们滚!不见不见!本王不见!”
  倚翠道:“他们说不想进来,纯粹就是想在门口看看您的笑话,感受感受这外头春风的滋味。”
  晏适容愁眉叹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备武侯家的小侯爷李祝、冯太傅家的少卿冯尹还有郑国公家三公子郑瑾便是他一众狐朋狗友中最损的几位,回回晏适容被红莲司扫黄,数他们几个笑声最放荡聒噪。一个国子监里同堂作弊的情分,都湮没在这笑声中了。
  “他们这回笑的什么?”
  “笑您……没笑什么,他们在外头聊天呢,说是京中新来了个粤州师傅,做的脆皮鸡很是地道,他们要尝一尝那个吃过都说好的童子鸡。”
  话音刚落,只听李祝嚣张的笑声穿墙而过:“这顿爷请了!吃过粤州脆皮鸡,不做京城童子鸡。”
  冯尹立马接口:“才抱小倌与美姬,转头红莲逮牢去。”
  郑瑾也放声大笑,扬声道:“走啊,吃鸡,吃鸡!”
  晏适容捞起袖子,朝后门冲了过去:“我去和他们拼了!”
  倚翠和承贵一把将他拦住:“爷不要冲动啊,您还在禁足!出去就是欺君呐!”
  晏适容一屁股坐下,直把头摇:“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这三人日日来王府点卯,每天编出不一样的打油诗,隔日便传唱满京都,生意红火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必要先念上一段王爷禁足诗来吊吊嗓子。百姓们偏偏爱听这个,男人们身家相貌不如他,便试图从他的糗事里找补。女人们可管不上这许多了,脸好看,即便是糗事那也是风流轶闻。
  一时间晏适容被扫黄禁足之事传唱大魏京都。
  晏适容憋着火,在离府门最近的那棵老树底下刻字,几人来一次,他便划一道,足足划了十四道,他长舒一口气,解禁在望。
  第十四天的晚上是三月初一,良夜无月,暗香浮动。
  晏适容裹着他心爱的白狐氅衣站在房顶上翘首以盼,预备等子时一到,就跳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底下承贵冷不防一看,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惊呼:“爷!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一时间府里的仆婢都出来了,吆五喝六。
  南边的小厮大喊:“快看!咱王爷要轻生啦!”
  西边的是个顺风耳:“什么什么?要生啦?”
  南边的纠正道:“轻——生!我是说轻生!”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
  “都出来!看看王爷轻生啦!”
  “爷啊!十四天都忍过了,怎么就还有一个时辰您待不住了呢?”
  “爷啊!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呜呜呜呜!”
  一时间府里人哭作一团。
  扫地的老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一看晏适容站在上面,不禁道:“爷快下来!您憋不住了也别在上头啊,多羞啊!上头尿尿算是怎么回事!快下来快下来!”
  有个惯来爱拍马的,眼睛还没睁开,张嘴便是奉承话:“咱们王爷可真是泽被众生,泽被众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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