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了几天,都没能完成一封满意的回信,他生怕自己的情况教那人知道,但又对外面的情形不甚清楚,生怕说多错多,让那人看出破绽。他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思,盛朝歌也不给他台阶,他只好每天拐弯抹角的打听外面的事。
可偏偏大师兄还记着自己先前苦于写信时这人嘲讽的模样,眼下正好出了这口气,便总是转移话题,还说的半真半假,害的三师弟这封信写了三四天还没结果。大师兄乐见其成,自己当初写写改改了七日,他怎么也得与自己持平才行。
不过师弟的热闹没看几天,宗大师就命他闭关,以应付下个月的武林大会。正道人士的武林大会就是吹吹自己,再奉承别人,然后言语声讨一下魔道,最后意思意思比划两下,大家皆大欢喜,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这种纯粹靠嘴皮子就能应付的东西,盛朝歌炉火纯青,并不需要再修炼一番,只是看师父的口气,明显是收到了什么情报,才让他去精进一下掌法。
说起来先前入化坛一战,他与魔教教主打了个平手,那老头大概觉得他自己更胜一筹,最后走的时候神情很是轻蔑,好像在说“暂时饶你一命”,让大师兄极为不爽快,若这次的武林大会另有情况,倒不失为一次好机会。
盛朝歌闭关,给三师弟送饭的人就要另作安排,他提出来后宗大师假装没听见,他看得出师父余怒未消,便找了段仗义替师父做决定。修行不问岁月,直到武林大会之期前几日,宗大师才传音于他,唤他出关。
宗大师原本就单薄,这一个月更是消瘦的厉害,原本合身的袍子领口都空落起来,但气色恢复如常,神情也不再冰冷无情,还在盛朝歌出发前略微叮嘱了几句,很是难得。
盛朝歌虽然想问一句三师弟的情况,但看着师父深陷的双颊,到底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回肚中。
照旧是十二人的小队,只是这次除了要武功不俗,还要求嘴甜眼快,免得在武林大会里不会吹牛,落了其他门派下乘。盛朝歌站在云宫门口慢吞吞的核对人数,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大师兄。”
他回头去看,正是三师弟。十月中,云宫山上红枫成浪,随风起伏,壮观迤逦。一身银衣银带的青年剑客当风而立,好似落在漫天红霞上的一片雪,清寒冰冷,却有了融化的迹象。
他面色苍白,但脊背挺拔,显然内伤已经痊愈,只是流失的血还未补回。眉眼间的张扬收敛了,黝黑的眸子里微光点点,满满的期待之情。左手拎着一把长剑,竟是将那落入将水中的无名剑捡了回来。
盛朝歌终于觉得他成长了一些,也不多话,只朝他微微点头道,“人齐了,出发吧。”
武林大会一向定在江州,江州位于大平朝最中间,界内没有任何武林门派,也没有魔教分坛,是个远离江湖中血雨腥风的地方。
宗大师的消息可靠,这趟江州之行的跌宕起伏并没有出乎盛朝歌的预料,最后的结果既惊险又圆满,总的来说尽在他掌握之中。
惊险于武林大会上,刚刚受到重挫的魔教咽不下之前的气,来了个暗中偷袭,骤然发难,与正道人士厮杀了三百回合,最终不敌,仓皇逃跑。圆满于武林大会上,三师弟那位意中人终于现身,被三师弟趁乱劫走,二人顺利私奔。
并且在这次的交战中,云宫派仍旧全须全尾,无一人受伤。盛朝歌作为全场武功最高,再次与魔教教主缠斗,最终将他击溃于掌下,奠定了这次大胜的基础。魔教派来偷袭的弟子们伤亡惨重,最后只有教主同几名骨干逃脱。
盛朝歌在最初的混乱中得见这位“弟媳”,那人带着银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头,那双眼顾盼生辉,宜嗔宜喜,让人非常好奇他面具下的模样。短暂的目光交汇,那人目光澄澈,一落地就着急的四处寻找某人的身影,看见师弟时眼中的恋慕之情甚是浓厚。
只是他二人佯作交手时,盛朝歌才注意到这人单薄的内力,几招下来就能看出他武功非常一般,内力同三师弟相比更是小溪与江河之别。不过有沈安然这个完全不是练武材料的示例在前,大师兄倒是接受良好,觉得这人还算凑合。
盛朝歌余光瞥见他二人越打越远,越打越远,渐渐觉出不对来,等他意识到三师弟的意图时,早已为时过晚,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呲牙一笑,抱着美人消失在远处。
盛朝歌:“……”我就应该让你饿死在石洞里!把老子送的粥吐出来!
这就是当大师兄的坏处,一旦遇到麻烦事,师弟们就把你顶出来,劳累的是你,受气的也是你。他作为云宫派的代表,必须留下同其他门派一起收拾残局,统计各门各派的伤亡情况,还要打扫战场,看是否有魔教有头有脸的人物葬身于此,没死的魔教教徒作为俘虏,也需谨慎处置。
这一忙便是七八日,他那师弟早就跑得没影,连个口信都没留下,盛朝歌木着脸在心里磨牙,计算着过年回山要怎么收拾他。过年必须回山是宗大师定下的规矩,除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没有例外。
一众年轻弟子倒是能干,主动替他分担了不少杂事,可有些事必须他亲自出面,否则不够正式,容易落人话柄。达摩寺作为除了云宫派以外伤亡最少的门派,秉持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心态,接过了大部分事务,连魔教俘虏也全权交由他们管理。
达摩寺这次带队的是掌门方丈将明大师的小师弟将遇大师,此人与云宫派有些曲折的联系,说的简略点就是段仗义师弟的伴侣的替身。
段仗义原先的师门从医,他的师弟姓柳,是个传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民间为了称赞他的医术,称他为柳尊者。这位柳尊者有个伴侣,是达摩寺著名的将携大师,他对柳尊者一见钟情,为了他蓄发还俗,可将携大师的师父坚决不同意,他为了逃走,把当时尚是少年的将遇大师迷晕,削了头发换上衣服,来了一出金蝉脱壳,釜底抽薪。
将遇是被将携捡回庙中的孤儿,他感念这救命之恩,所以醒来发现自己被出家了,也只是默默地认下,成了老方丈最小的弟子,后来在将携成亲时还亲自送去了贺礼。
但门中弟子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有辱名声,达摩寺的弟子对此事三缄其口,可段仗义是柳尊者的师兄,几人还见过数面,其中曲折自然是一清二楚。盛朝歌与将遇大师不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若是寻常人定然觉得尴尬,但大师兄何许人也,他不仅不尴尬,还非常不客气的把许多杂事都扔给将遇,美其名曰:一家人。
将遇大师当年被出家都忍了,何况这点小事,最终也只是冷冷的看了大师兄两眼。盛朝歌佯作毫无察觉,摆着一张正直稳重的脸,对他一拱手,“如此,就全权拜托大师了。”
然后当晚他就正大光明的从房顶溜了。
那十二个年轻小辈早就得了他的命令,找了各种借口溜之大吉,达摩寺的弟子奉命来寻盛朝歌去议事,结果到客栈一看,人去楼空,倒是托掌柜的留了口信,五花八门,反正都只有一个意思:他们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十二个小辈定好了碰头的地点,人齐了就出发回云宫山了,盛朝歌不与他们同行,他离开前寄了一封飞鹰传书于自家师父,他回山前,须得路过苏州一趟。
江州位处苏州的正北,两地相接,他担心这次回山后又会有各种杂事缠身,苏州一行不知要拖到何时。况且他出关后就问了师父,并没有他的信件,一个月的功夫,沈安然的回信早该来了,却迟迟没有音讯,他心下有点忐忑,须得亲自来看过才行。
江州地险,多的是崇山峻岭,两条大江均从此地奔流而过,极不方便赶路。他那匹懒洋洋的黑马这次不知抽了什么风,死活不肯自己回山,非要跟着盛朝歌,他被缠的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的骑马赶路。
他□□这匹懒马在平原上一日千里,在山地间不免差上一些,可劲头十足,常常对着山间溪水顾影自怜,自认为是一匹上得险山,下得恶水的宝马良驹,却摊上了一个不信任他的主人。
盛朝歌对着这匹马连抽带赶,花费数日终于踏进苏州地界。沈国公府位处苏州东北角,他在江州跋山涉水,前进的方向稍有偏失,跑到了苏州的西北角,还需绕上一段路程。
沈国公府虽然内里简朴,但当年武延帝为了表示他极看中这位国公爷,命人建造时建的非常大,甚至远超一般皇子府的规格,乃是朝中独一份。
盛朝歌登高望远,遥遥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地方,那里面藏着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三师弟秦砚之的故事,这几章的发展才是原定的情节,已经发表的那篇《藏心剑》(原名《君不见——之柔篇》)是在下私心之下的小黄文版,里面有些圆不了的逻辑问题,都是因为我擅自改动的原因。因此连人物性格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秦砚之原本是个渣攻……但是三长老那一对的设定没有变过,结局也是早就定好的,我最喜欢写结局了,我写小说就是为了写结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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