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朝歌淡淡的回过脸看他一眼,把眼里的可惜之情掩藏起来,“你说到现在,还没说对方到底是谁,也没说你们究竟有何仇怨,让我怎么帮你?”
“哦哦,我忘了,只顾着骂那群熊玩意了。”方宴溪恍然道,随即开口回答挚友的问题,“他叫殷安,其他人是他的手下。”
“殷安?”盛朝歌一愣,蹙起了眉头,“你说的该不会是万刹堂的堂主,殷安吧?”
“对!就是他!你知道?”
“……”盛朝歌将溢到嘴边的脏字险险吞下,转而在心里骂了几句娘,对交上这个猪一样的朋友后悔不已。
万刹堂,名字听起来就很不吉利对不对?因为这是一个刺客组织,拿人钱财,□□,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万刹堂摆平不了的事。
堂主殷安明知道有一堆人想要取他性命,还堂而皇之的用真名行走江湖,可见此人的底气。
江湖上关于他们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但是有一个传闻,盛朝歌是确信的,那就是殷安此人,是从皇城里出来的狠角色。
这对大多数武林人来说没什么,但对盛朝歌来说却不是好消息,因为他师父明文规定,不许与皇城中人有任何牵扯。
若是此行当真与万刹堂产生冲突,不管是输是赢,他都过不了宗潮音那一关。宗大师深居云宫后山,远离尘世,却有一个耳目通天的师弟,段仗义。
这位段师伯自己八卦就算了,还要三五不时的去寻宗大师叙上一叙,将自己打听到的各类消息秘辛分享与他。
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挚友挖坑埋上的大师兄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十二章 赤子之心
就盛朝歌与这位猪队友相交数年的经验来看,这货的惹事能力绝不在小少爷之下,所以他能惹到这样的厉害角色,老实说,大师兄并不十分惊讶。
但这次方宴溪却一口咬定,是殷安等人欺辱他在先,可不论大师兄如何问,他都不肯说出原委,只不停的重复一句话,是不是兄弟?是就帮我讨回说法。
方宴溪虽然好惹事,却并不是一个心思深重的人,也不记仇,能让他非报仇不可,想来定不是寻常的仇怨。大师兄没有再问,跟着他一路往东,不过半日,就到了万刹堂的地盘。
方宴溪一脸严肃的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头发,还故作侠客风范的抽出剑来打量一番。大师兄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表演,心道,若真的打起来,殷安两根手指就能捏死你了,还在意什么仪容。
出乎意料的是,万刹堂的人态度那叫一个谦和有礼,恭恭敬敬,好像生怕招待不周,惹了方宴溪不愉快。倒是某位一直嚷着要讨回说法的方大侠,到了地方以后略显拘谨,只一个劲的叫嚷着,让殷安出来,他要讨个说法。
招待两人的万刹堂三当家九十度鞠躬拱手,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堂主现今不在堂中,约莫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不在?他去哪了?”方宴溪蓦地缓下了叫嚣的神情。
“呃……”三当家眼珠子转了一圈,想到堂主翻窗落跑时的心虚表情,斟酌着开口道,“恕在下不知,堂主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昨晚还在堂中,今早却不见了人影。”
盛朝歌闻言挑了挑眉,“他莫不是听说我二人要来,跑了罢?”
三当家真想夸赞他一声慧眼如炬,可自家老大的面子还是要顾全的。
没等他昧着良心说出辩解之辞,忽有一人截断了他的话头,“他确是做贼心虚,昨夜得到消息便跑了。”
一只白皙的手撩开内厅与外堂之间的隔帘,缓步走了出来,那人一身墨色长衫,音色如铃,加上一副上好的皮相,端得是个美人。
三当家看见他便立刻苦了脸,正准备向二人介绍他的身份时,却被那人扬手止住了声,只见他状似无意的理了理腰佩上垂着的青穗,笑眯眯地道,“我名为酥怜,是殷安的姘头。”
他举手投足间掺着丝丝缕缕的媚意,说到“姘头”二字时,还朝二人暧昧的眨了下眼。
方宴溪顺着他的手看去,入眼便是一块雕着喜鹊的血玉,登时面色大变,嘴唇紧抿,半晌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盛朝歌的心思何等通透,只看他的脸色心中便有了计较,临走前瞧了那位姘头一眼,狭促一笑。
酥怜面色如常,朝大师兄矫揉做作的服了服身,态度敷衍,动作娇柔,很是符合他姘头的设定。
三当家原本就苦着的脸色更加难看,哀怨的瞧着仍在搔首弄姿的某人,干巴巴的道,“这次安爷再收拾你,我可不管了……”
那人动作一僵,随即掩饰性的咳了一声,眼神飞快的四处瞄了一圈,“不是跑了吗?没那么快回来。”
二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方宴溪脚步飞快,直走到万刹堂的地界外,才突然顿住脚步,拔出剑来朝着路边的一颗树狠狠劈砍而去。
盛朝歌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后面,见状原想出声制止,但见他眼眶渐红,索性让他发泄个够。
方宴溪劈了一剑尤不解气,又拼尽全力的砍了十几剑,那棵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树不过碗口粗,很快就受不住他的摧残,“咔嚓”一声,拦腰折断。
树冠横倒下来,方宴溪只堪堪退了两步,不可避免的被树枝划破了脸颊,鲜血顺着狭长的伤口奔涌,滴在他洁白如洗的衣襟上,眨眼间就开出大片红莲。
原本精致的面容突然多出一道伤口,方宴溪却混不在意,目光沉沉的盯着手中的剑,忽地调转脚步朝盛朝歌走来。
他将剑平举,冷声道,“折断它,不,碾碎它,越碎越好。”
盛朝歌眉头一跳,看了看面前的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长剑,但却是方宴溪行走江湖时用的第一把剑,也是唯一一把。是他离开佛寺时,老方丈从库房里找出来赠给他的,赐名赤心,希望他永远守住自己的赤子之心。
而如今,他却要碎剑。
盛朝歌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血虽流的多,却只是划伤,没有皮肉外翻的惨状,想来过几日便能愈合,连一道浅浅的疤也未必能留下。此时放在他脸上,也没有恐怖狰狞之感,反倒多了两分冷硬的气质,有点江湖侠客的味道了。
方宴溪眼眶通红,却已经冷静下来,将手中的剑举高了些,“拜托你了。”
盛朝歌见他眼神坚定,就知他已经下了决心。方宴溪瞧着软,实则爱钻牛角尖,他决定的事,旁人多说无用,只有等他自己走出来。
故而大师兄并不费口舌劝解,右掌运足内力,拍在赤心的剑身上。他这一掌轻飘飘的,看上去没什么力气,方宴溪握剑的手却瞬间麻痹,没等他回过劲,赤心的剑身便四分五裂,像一堆废铁般零落在地。
不过是把再寻常不过的铁剑,用料下乘,工艺下乘,只是其中承载的寄托厚重,此时受了盛朝歌一掌,便轻而易举地化作破碎的过往,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低头望着那堆碎铁,竟硬生生忍住了眼泪,没让它们从眼眶里掉下来。半晌后抬起头同盛朝歌告别,“此事已了,害你白跑一趟,改日再请你喝酒赔罪,就此别过。”
盛朝歌叫住他,“你既不愿解释,我便不多问,只是莫因冲动,折损彼身。”
方宴溪背对着他,不置一词,只状似洒脱的摆了摆手,从此江湖路远,再不复赤子心肠。
大师兄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尘土中的铁块,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无忧掌,无忧掌,合该是了人烦忧,去人困苦的掌法,如今,却被他拿来碎了赤心剑。
真真的辱没了他当初取名时的心思。
抬手一个呼哨,三息之后,便见那匹懒洋洋的黑马不情不愿的小跑过来,盛朝歌回头淡漠的看了一眼隐在半山处的万刹堂总坛,利落的翻身上马。
分别不过几日,回程的路上,盛朝歌竟难得生出些心切来,打马的鞭子比来时挥的还急,幸而他□□黑马只是瞧着懒,若真跑起来,也颇有千里马的风范,疾行整夜,生生减了半日的功夫。
当天夜里,星斗满天,月色朦胧,大师兄打马狂奔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不禁琢磨起明日的情形来。
若见到他回去,那小少爷定会激动的原地跳起来,说不定还会猛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好一顿咋呼,兴许那木人也刻好了大半,会被他举到自己眼前,用一脸求表扬求夸奖的神情说道,“师父!我是不是很厉害?这木人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奶狗惯会撒娇,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可爱的脸蛋,无所顾忌的为所欲为,偏偏养的人就吃这一套,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不过脸蛋总是会变的,人总是会长大的,不可能永远保持一张奶狗的脸卖萌,就像他曾经在云宫山里养的那只,长大以后,凭它怎么撒娇也不让人觉得可爱了,喜欢的心思突然就淡了。送走的时候毫无留恋,只偶尔还会想起它年幼时的神态,却也记的不那么清晰了。
犹记得狗被送下山的那日,他站在云宫后山的庭院中练掌,师父宗潮音从屋里出来,难得惊讶道,“你怎的在此处?大毛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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