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感激。
最难熬的那个夜晚,周身是腐烂的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乌鸦和野狗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等着他彻底断气,而那时舌尖上传来的微微发苦的甜意,却让他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意志。
糖已经变了质,然而却是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再三章内就把晋小年救出来(握爪!)
第5章 原是故人(三)
这天白天,薛梓奴死皮赖脸地拉着顾淮生下棋。他早就腻了整日研究曲子的日子,本想着换换心情,谁知和顾淮生下棋却让他心情变得更糟糕起来。
“不下了不下了!”薛梓奴苦大仇深地瞪着棋盘半晌,忽然扔下手中棋子,将棋盘上的棋子乱搅一通,耍赖道,“哎呀不小心弄乱了,这下可下不了了,就算平局吧。”
“没关系,”顾淮生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拾着棋子,“我可以复盘。”
薛梓奴一噎,半晌没说话。
就在这时,顾淮生耳朵微动,听到不远处自己的房间外似乎有人在敲门。心思急转间,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道:“好了,既然你又不想作曲子,又不想下棋,不如我就先回去了。”
一想到又要只剩自己百无聊赖的一个人,薛梓奴小脸顿时垮了下去,“好嘛好嘛,我们继续下棋,我不耍赖了。”
“和你下委实没什么意思,”顾淮生不为所动地走到门边,毫不留情地打击他,“还不如睡睡觉呢。”
“你!”薛梓奴弹了起来,正想和他理论理论,谁知顾淮生仿佛有所预料,动作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薛梓奴兀自气鼓鼓地瞪着门板半晌,打了鸡血似的去书架上翻棋谱看了。
当然,薛梓奴如何化悲愤为动力钻研棋谱暂且不提,这边顾淮生穿过中庭,刚巧遇到正在往回走的晋雪年。
顾淮生问:“来找我?”
“嗯……”
方才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晋雪年本以为是顾淮生想要避嫌所以不见自己,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些许失落来,然而他如今沦落至此,比别人更敏感的同时也更加注重自己仅剩的尊严,一咬牙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谁知竟好巧不巧地在半途中遇到了顾淮生。
晋雪年看向顾淮生身后,犹豫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
“没事,”顾淮生提议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不用了,”晋雪年伸手入怀,似乎想掏什么,“我来是想和你说……”
顾淮生已经越过他走向了自己屋子,此刻推开门打断了他,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一丝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外面晒,我们进屋慢慢说。”
晋雪年抿抿唇,神情复杂,半晌才应道:“……好。”
顾淮生有些被他逗乐了,啼笑皆非地扭头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屋子会吃人不成。”
别人以为善意被自己质疑,晋雪年不由有些尴尬,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对他笑过了,多少年没有人这样邀请他进屋子了。
多少年他没有感受过这种被人当成“人”的感觉了……
顾淮生背对着他的脚步一顿,一息之后才又重新往前走。
只可惜晋雪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有些拘谨地跟在顾淮生身后走进屋子,许久没有像这样脚踏实地地踩着干净的地板了,一时竟有些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从前哪一次被人传唤进屋不是被丢在地板上的,甚至还有一次,全承恩要他跪着摆出最屈辱卑微的姿态,一步一步爬到脚前……
他从前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可是也就是这个曾令他自豪的身份使他坠入深渊。那些人最喜欢将他挺直的脊梁一寸寸打折,将他因不肯出声而咬紧的牙关撬开,看着他满身骄傲粉碎的模样。他越狼狈越不堪,那些人就越开心越快意。
他无数次想死去,可是一想到还在教坊的妹妹,一想到父亲兄长临走前的不甘悲鸣,想到晋家满门上下的冤屈血债,他就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活下来。
记得刑场上,那个总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哥,眼含血泪地看着自己,跟自己说,活下去!他们晋家的冤屈总有一天会大昭于天下,他们晋家一定要有儿郎活到那一天,替冤死的人好好看着,看着世人对他们的忏悔!看着晋家重拾荣光!
他答应了。他不能不答应。
自此他的世界倒了个个儿,就好像神明在他的命运里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线的那边是憧憬无畏满门荣光,线的这边是无尽苦难无边深渊。这么多忍辱负重的日日夜夜,肩上的重担几乎要将他压垮,心中滋生的阴暗几乎要将他吞没……
顾淮生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异类,他给自己治伤,和自己说话,邀自己入室……其实他也没给什么,只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而已。
可如今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于自己而言都是那样珍贵。
顾淮生一回头看到的便是晋雪年有些呆愣地发呆的模样,心里一疼,克制不住地往回走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拉住了晋雪年的手。
晋雪年浑身一僵,条件反射性的一把拍开他的手,“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我……”晋雪年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想解释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顾淮生看着他这幅防备的模样,暗叹自己方才太过冒进了,面上却没显露出半分来,仍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指了指椅子:“请坐。”
他这副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神情倒是让晋雪年轻松了许多。晋雪年在椅子上坐下,踟躇片刻,还是道:“对不起……”
顾淮生摇摇头:“是我不对,我本想安慰你,却没顾及到你的感受。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晋雪年拒绝的话才说了个开头,顾淮生已经端着两盘糕点走了过来,晋雪年只好将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伸手接过两盘糕点,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谢,谢谢。”
两盘糕点,一盘是蜜饯,另一盘是荔枝膏,晋雪年犹豫着捏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五官一刹那有些扭曲。
太甜了……
顾淮生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的屋子里摆的却全是这种甜嘴……他道:“抱歉,屋里只有这些,你要是不喜欢吃,就放那儿吧。”
晋雪年却摇摇头,一口一口将那块荔枝膏吃完了。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然而这块荔枝膏却比他吃过的吃食都要软和好吃,吞进腹里后浑身都暖洋洋的,连带着一颗冰封已久的心脏似乎都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吃完这块荔枝膏,晋雪年竟就这么呆坐着走起了神,顾淮生端详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和涣散的瞳孔,忽然觉得他这样比先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着要顺眼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晋雪年总算回过神来,他抿抿唇,看着一直没有出声喊自己的顾淮生,心里生出些许愧疚来:“许久没吃过甜食了,一时想起了以前的事,倒是让公子笑话了。”
“无妨,”顾淮生顿了顿,伸手为二人各斟了一杯茶,借此动作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你说以前——难道你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不是,”提起往事,晋雪年眸光有一刹那柔软,“从前二皇子殿下来找大哥时总是喜欢给他带一些自己喜欢的吃食,大哥不喜欢吃甜的,然而二皇子又总是盯着他,他不能拂了二皇子的面子,只能慢慢地吃下去,那副模样实在有趣……方才吃到你给我的荔枝膏,我便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其实方才的顾淮生神情和当年的二皇子也很像,那种殷殷期盼的眼神,好像只要说一句不好吃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样。
“咳咳——”
都忘了自己居然做过这种蠢事,顾淮生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连连咳了两嗓子才缓了过来,对上晋雪年困惑又担忧的目光,他连忙转移话题:“你还没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哦,对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晋雪年才想起来自己此番来意,忙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块叠起来的粗布,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顾淮生却对他接下来的话有了些预感,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止住,然后自己将门窗都打开来,保证屋外若有异样能第一时间听到,这才让晋雪年继续开口。
“那晚你说有个重要东西被全承恩藏起来了,问我对全府了解多少,我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但是就在前两天,我发现全承恩房中有个密室——”
晋雪年说着将手中的布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图案。
“打开密室的开关就在他床头的多宝阁上,这是开关的图案,”晋雪年在图案上指指点点,“需要先得到全承恩拇指上的扳指,嵌入这个凹槽内,然后按下这两个按钮,往这个方向扭一圈,这边还有几个按钮,应该是迷惑用的,我也不知道按错了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好事情,你如果要去闯的话千万别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