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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纪事 完结+番外 (岁月书)



他睁着眼,却在茫茫黑暗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可一想到就快解脱了,他的心情就骤然轻松起来,抖擞起精神,只觉得呼啸的寒风、打着卷落在身上的雪珠,都不显得寒冷了。

他和大哥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好,此次前来,与其说是专门为了送晋玄缨最后一程,不如说是想看着晋家彻底覆灭,就好像能象征着那一段过往彻底被终结,这其实是他为自己做的最后的送别。

时间似乎只过了一瞬,但又似乎过了许久,他蜷缩在那,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眯着眼数着从天而降的雪花片儿,眼前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整个灵魂都好像飘了起来,随着那些雪花一起在大地上飞舞,没有枷锁,没有鞭打,没有刑罚,没有轻蔑的笑和侮辱的言语,那样自由自在。

然后就到了时辰,晋玄缨坐在囚车里,尽管浑身血污、蓬头垢面,他的身姿却仍旧笔直板正,他坐在那,衬着灰茫的天地,像一杆插在尘泥里的长缨,枪穗在风里不羁地飘扬,枪尖直指天际,像是在用浑身傲骨对天地发出最后一声叩问,铮铮铁骨,荡气回肠。百姓掬着泪跟在囚车后面,长长的队伍望不到边际。

他不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囚徒,更像一名受万民簇拥的君王。

晋雪年爬出藏身的暗巷,远远地看着,满心的亢奋火热忽然就沉寂了下去,那一刻他终于看清自己和大哥的距离——他们一个始终高高,一个永远只能在尘泥里翻滚,自卑又艳羡地仰望着。

他夹在人群里,想逃离这里,可是人流却带着他往前走,晋玄缨被绑起来压跪在地上的时候,所有的百姓不约而同地随他一起跪在了地上,他慢了一拍,愣愣地伫立在那儿,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野鸡,可怜又孤独。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晋玄缨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听到那个人说,你过来,淡漠平静的语气,就像从前他枪法使得不对的时候,那个人的神情。

……

“我今天一直在想,为什么大哥明明知道晋家并不清白,还要对我说那样的话,他一生都不屑于撒谎,却要在最后时刻破例……”

滂沱大雨里,单薄的中衣早就形同虚设,可怜兮兮地黏在主人身上,勾勒出颀长劲瘦又略显单薄的身躯。

晋雪年却好似感受不到入骨的寒意似的,声音淡淡的,像是所有的温度都随着雨水被冲刷走了。

“现在我却有点想明白了,大哥的那些话,就和公子你刚刚说那句话的用意是一样的,”晋雪年轻轻拂开肩上的手,目光低垂,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眼底,不再泄露丝毫,“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去相信……

顾淮生抿起唇,漆黑幽暗的眼紧紧锁住他:“你不信?”

“……”晋雪年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他们明明隔得这么近,伸手可触,然而雨帘和夜幕好像将他们隔断开来,他们的眼睛那么像,好像把世间光亮都吸尽了一样,只余无尽的幽暗。

有那么一刹那,晋雪年有些迷茫,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他甩开,倔强地不肯先移开眼。

他们就这样陷入了僵持,顾淮生忽然叹了口气,伸手抚了下晋雪年的眼睑,指腹下的眼睫反射性地微微颤了颤,顾淮生却低低地笑了。

这样的眼睛……是只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睛啊。

“你笑什么?”晋雪年莫名。

顾淮生却没再说话,而是不容置疑地将他拉进了屋子、按在床沿,直到门关上、一方干布落在晋雪年的头上,他才再次开口。

“你不信,要我怎么做你才信?”

他按着晋雪年的头,缓缓地替他擦着头发,力道是与平和的语气相反的重,仿佛这幅平静的外表下正隐忍着什么一样。

没等晋雪年答话,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是不是如果我不能让你相信,那你就执意要去死?”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晋雪年抿着唇,顾淮生不紧不慢地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拢在掌心,仿佛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随着时间过去,气氛在缓缓凝固,像一块巨石一样慢慢压在晋雪年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还欠着我一大笔债没还,”顾淮生蹲下/身,将他脸上的水珠也慢慢擦去,“我还没等到你兑现承诺替我卖命,你怎么敢死?”

“顾淮生!”晋雪年伸手抵住他的肩膀,有些急促地唤他,被逼急了,这还是顾淮生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名字。他缓缓呼了口气,继续说,“你别……”

一句话才说了两个字,上身就一阵寒凉,剩下的言语却尽数被扼在了喉咙里。晋雪年瞳孔骤缩,聚内力于掌心,企图将身前之人震开,可他一身本领才学不久,且尽数是顾淮生教的,这点儿内力哪里撼动得了顾淮生。

“别穿着湿衣服,会着凉。”

顾淮生慢条斯理地将他身上湿透了的中衣拨到腰间,然后望了他一眼,那双幽黑莫测的眼里隐隐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让晋雪年一颗心直沉到谷底。只见顾淮生捏住抵在肩上的手,也没见怎么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摁回晋雪年身后,用布料紧紧绞住,晋雪年用力挣了两下,却是纹丝不动,一点儿挣脱的可能性也无。

“顾淮生……”

晋雪年终于放弃了挣扎,闭了闭眼,眉间流露出一抹无望。顾淮生看到了,只觉得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一阵隐隐的刺痛,缠绵不绝,如丝如缕,将一颗饱胀酸涩的心缓缓缠绕,原本充斥其间的怒其不争的愤怒渐渐消散,转眼就被另一种更为陌生难忍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伸出手,遮住晋雪年的眉毛双眼,凑过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下,喃喃:“这样你也不信……”

说完,他就再次倾身上前,咬住晋雪年的唇瓣,在他唇上温柔地研磨。晋雪年早在他第一次吻自己时就浑身僵硬,此刻更是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一样。顾淮生低低地叹了口气,动作温和却又不可抗拒地将他向后按在床上,自己则轻柔地覆了上去。

年轻时他也和女人接过吻,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还是父皇赐下教他房术的女子,他自然不会拒绝。

但那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那滋味当时且震撼且沉迷,如今再要去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吻男人,要说以前,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接吻,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刻用牙齿叼着身下人的唇瓣,却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吻男人和吻女人,好像没什么区别,嘴唇一样柔软。

自觉戏已做足,他这才松开晋雪年的嘴唇,用指腹抹过其上淋漓的水光,哑着嗓子询问:“这样你还不信吗?”

晋雪年却仍旧闭着眼,身上也仍旧僵硬,顾淮生定定地打量着他,眉弓微微拢起,心情没见平复,反而更加复杂,就像有人在里面打了个死结,连他自己都解不开。

他就这么皱着眉,第三次吻了下去,这一次他将舌探进了晋雪年的唇间,却只碰到紧闭的两排牙齿,他也不急,不慌不忙地在晋雪年腰间摸索到一个穴位点了下去,晋雪年吃痛之下闷哼出声,他就这么趁机钻了进去,动作虽然温柔如旧,却带出平日里看不出的强势,攻城略地,一直到身下之人喘不过气地含糊出声,这才大发慈悲地放了开来。

晋雪年因为短暂的缺氧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角发红,溢出些许生理性泪水,嘴唇也红肿饱满,然而这一切却挡不住他白得可怕的脸色。

“……别这样,”他嗓子又干又哑,带着说不出的疲倦与麻木,喃喃着哀求,“求求你,别这样……”

顾淮生沉默了片刻,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也变得沙哑:“对不起,是不是害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晋雪年没有说话。

方才顾淮生的那一系列举动,确实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具体时间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是个春天,在一块池子边上,原因他也忘了,只记得他光着身子,有好多人按着他的头,把他往水里摁,冰凉的水灌入他肺部,他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只能在窒息里慢慢失去意识,可就在最后关头,那群人却又把他拎了出来,他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活过来,下一刻就又被按回了水里。

无法挣脱的桎梏、渐渐被夺走的空气、冰凉的被褥、潮湿的衣服,这些无一不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情,那些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对不起,对不起……”顾淮生还在他耳边道歉,就连此刻他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候,都能听出话语里的懊悔与真诚。顾淮生一边道着歉,一边解开他手上的衣服,将他揽在了怀里。

说实话,这个拥抱并不好受,因为顾淮生身上的衣服还湿着,碰到他时他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可就算这样,他的心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也不知就这么过去了多久,屋子里总算响起了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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