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之赞,本王愧不敢当。”紧闭的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秦浣带着一身的寒风冷气,一步步地走进房中。
何为泽仍半蹲半跪在那一地奏折之上,只是微抬起头,目光阴鸷地看向秦浣:“是殷王殿下……昭行太子来了。”
秦浣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径直走到了何为泽的面前,而后也蹲了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那柄断刀。
可何为泽却仍旧用力的踩在那长刀上,分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看着秦浣,再开口时已然有了几分语无伦次:“其实,我一直认不清,你究竟是秦安平,还是……秦浣。”
秦浣没有看他,而是继续专心地想要将断刀从何为泽脚下取出,手上堪堪包扎好的伤口也因此再次崩裂了,洇出点点血渍。
“你说你是秦安平,可是所有人却都将你当作秦浣来对待,所以你就是秦浣吧。”何为泽再此开口,直逼秦浣而上。
“是,”秦浣不躲不避,看着地上的断刀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是秦浣。”
“我是秦浣,我来替烛华取他的刀。”
“烛华?”何为泽讽刺地笑了笑,将那二字反复念叨着,又说道:“你替他取了这刀又能如何,人都已经没了,你居然还真的来取什么刀。”
“自然是要取的,你把它弄断了,我来取回去找人重新修铸好,等……”秦浣稍稍停顿了一下,转而继续平淡如常地说道:“等他回来了,再还给他。”
何为泽听后愣了一下,随即又放声大笑起来。
“还给他?昭行太子,你是伤心糊涂了吗?赵擎烽已经死了!”
“他死在不知名野地里,尸横于地,被人踩被马踏——如今怕是已经进了什么野畜生的肚子里了,你居然还想等他回来,把这块废铁还给他!”
秦浣不言,只是趁着何为泽疯癫之机,终于将那断刀从他脚下抽出,紧紧地握在了手中,嘴角也带上了一点笑意。
何为泽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的嫉恨更是攀上顶峰,他藏于广袖之间的右手微微一动,露出一线寒光,森然笑道:“他怕是回不来了,不如……你去给他送去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面试又挂了……接下来,大概更文能快一点了……
话说提示一下,这章里何为泽让秦骢带西营军去逼宫不是写错了的bug,后面会有解释……
第67章 (六七)怨了
何为泽随手将刚刚掀翻矮桌时滚落在旁的烛台一把掀翻,赤红的火焰顷刻间便引燃了一地奏折,也引得秦浣不由侧目而看。
他趁此时机,快步而上,紧握袖中所藏的匕首向秦浣刺去。
可不想,秦浣自走入此门中后何曾有一刻放下过心中的戒备,那一侧目不过是故意而为之举,何为泽想趁机用短匕刺杀于他,他却比何为泽反应更快,用力执起已断的长刀,向何为泽挥去。
电光火石之间,已是以命相搏之时,二人都全神贯注于对方,却忘记了这间小室中还有第三个人——
秦浣依仗长刀之势原本已胜券在握,却不想一直伫立于侧的何无顷却猛地欺身而上,将亲子扑落到一旁,而须臾而至的断刀,也重重地砍入了他的后背,鲜血顿时间如泉涌而出。
“父,父亲……”何为泽重重地跌落在地,何无顷原本干瘦衰弱的身体此刻于他而言却是那样的沉重,他甚至没有一丝力气去挣扎或是推开,只能任由鲜血顺着两人的衣摆流淌到他的身上。
秦浣一时间亦是没有想到竟是如此局面,手上力道一松,那长刀亦跌落于地。火光舔舐着书册纸张,炙热而决绝地映亮了何无顷苍老的面容。
房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冬夜的寒风令室内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冰凉。
一身戎装的关峰几步走入,起先也为这屋中的景象惊愣了一瞬,而后迅速回神敛目,跪于秦浣身前复命道:“殿下,此院内外所有的伏兵已尽数歼灭。”
秦浣点了点头,半晌后才有些僵硬地迈动了步子,慢慢地走到了何无顷与何为泽的身前,他望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望着那一地的鲜血,忽然生出几分无措来。
于他而言,何无顷此人应是他刺于心头,可在骨上的仇敌,当年无论是秦济之死还是他含冤而亡,都与这位大启的何相脱不了干系。
可是重生以来他依托何无顷之势,定朝堂平东南,这其中无论是出于何种心态,何无顷确实是在尽心尽力的帮扶于他,尽心尽力挽救大启的衰颓。
故而秦浣心中总存有一丝犹疑,未能决断究竟该如何面对何无顷。他想过数种处置之策,或狠心如对待吉王般置其于死地,或忍下私仇留其为大启尽瘁,可是却从未想过,会免流今天这样的结局。
“殿下……”何无顷费力的睁眼看向秦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或许他会再说说大启的未来,说说身后之事,说说他这些年来的悔意。
想他这一生位极人臣,所行之事于公于私皆有,做对做错的也再没有什么不敢认的,行至尽头时,心中所之牵挂也着实还剩太多。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连死前的善言都已无力说出口了,却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含着满口的鲜血含糊而语:“殿下……我儿,我儿为泽……”
秦浣闭目不言,他知道何无顷要说什么了,但是今时今日,皇城中危机四伏,赵擎烽生死未明,让他就这样放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真的做不到。
“殿下,殿下……”何无顷一声一声的唤着,声音一次比一次微弱,可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睁着,悲切恳求地望着秦浣。
“何相,放心去吧。”房中的火越烧越大,似要一路烧灼入人心中,秦浣终于睁开了眼睛,而何无顷却已绝了气息。
他不知道何无顷最后究竟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说到底也只是求得一时之心安罢了。
而自从何无顷扑开后便一直呆愣无言的何为泽却突然笑了起来,疯癫狂乱却又撕心裂肺。
“想不到,想不到……”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秦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曾说出,秦浣的脸色也渐渐冷了下去。
“想不到什么?”秦浣重新将断刀握于手中,以刀柄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冷眼俯视着地上的何为泽:“是想不到你会沦落至此,还是想不到你父亲会替你而死,或是想不到我会留你一命?”
“想不到……我竟真的会败于你手,”何为泽仰头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竟似是恢复了几分清明。从见到手下人送来那柄断成两截的长刀起,他便被心中的嫉恨彻底吞没了,他第一次那样的想要秦浣的命。
于是他将断刀送到秦浣的手上,并再加何无顷为饵,比秦浣现身于此。他料定了秦浣知那赵擎烽的死讯后必悲痛欲绝,料定了自己能借他恍惚之机亲手将他杀死,却不想倒将自己赔了进去。
忽而,他又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可笑,他可笑,赵擎烽也可笑:“原来忠宁侯在昭行太子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轻,他肯为你而死,却换不来你半日的伤神,哦对,还有那连仇都不曾替他报。”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为他报仇,”火苗眼看着便要顺着厚重的帘幕燃烧上房梁,秦浣却不曾退却,而是撑着那长刀走到了何为泽的身前,像是要将他踩在脚下一般,沉声说道:“是因为我相信他根本不会死,我要留着你亲眼看着他归来,看着我将这柄刀交还给他。”
“既有重逢之日,又何需劳心伤神,反令小人得志。”
何为泽片刻无言,随后又大笑了起来,挣扎着想要从何无顷身下爬起,可下一刻却被关峰手下的将士按住肩膀扣上了镣铐。
秦浣转过了身,不再去看他,只是侧脸向关峰嘱咐道:“将他暂且先寻个私密处关押起来,每日着亲信送水送饭,除此以外不许他见任何人。”
说完便撑着那断刀,抬步向门外走去,可不想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那何为泽尖声高喝道:“太子殿下既留我一命,我便再还殿下一份大礼。”
“秦骢那蠢货如今已然带着西营军入宫去了,我还好心提醒过他要分外关照万佛阁的静慈师父呢——”
“你说什么!”秦浣心头一震,回身拉扯住何为泽的衣襟,怒目而视:“什么西营军!你们——这是要逼宫!”
何为泽却仍旧只是笑着,任秦浣如何逼问都再不肯说一言。
秦浣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可一时间他怎么都想不通,原本应去绞杀赵擎烽的西营军如何又随秦骢去逼宫了?
可就算放下心中之惑,眼下太平都外的詹梁一部已被他尽数调往西北,而他手中如今也只剩关峰的龙甲军了,如此既要直面秦骢的西营军又要防备身后的皇城军,他又能有几分胜算!
“暂且撤出对皇城军的监控,即刻调集龙甲军所有人马,随我入宫救驾。”
秦浣知道,无论此刻形势如何恶劣,他再没有其他的选择。珑颜与秦渝是他世上血脉最为亲近的手足,此行便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身陷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