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痛意早已麻木,眼前的视线也早已染上血色,耳畔——却忽然传来了并不十分真切的撞击之声。
那声音几乎被绝望的搏杀声掩盖了,可秦浣却知道他真的听到了,那是攻城的声音!
奢华却又脆弱的宫门终于应声而开,身披乌甲的赵擎烽驾一骑黑马率先夺门而入,虽未持长刀但仅凭一身凛冽血气,便驭着乌麟生生冲出一条血路,直奔崇华殿而去。
而他身后,数以千计的士兵也如骇浪般有序而又生猛地冲入的宫城内,霎时间便扭转了城中的局势。
秦渝自然也听到了那攻城之声,他虽还未亲见赵擎烽生死,但心中已然方寸大乱。而李徽却冷静得多,举手一挥,又急召来数十宫卫,大喝道:“杀殷王者赏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言一出,原本颓靡的宫卫们随即又迸发出新力,再次向着秦浣等人杀去。
而秦浣苦苦撑至此刻,眼看援军便至,哪里肯就此放弃,硬是激出抵死之势与其相搏。
快了,快了,秦浣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一遍遍地驱着手中的刀刃,挡砍劈刺——
终于,一股大力揽住了他的腰腹,赵擎烽终于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将他紧紧,紧紧地护在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收个尾吧
第70章 (七十)消融
宏盛十八年的最后一场雪终于飘然而下,纷纷扬扬地为整个太平之都覆上了一层苍白之色。晨光乍现,旧梦走至尽头,终是到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刻。
文鸿苑中,碳火烧得正旺,连玉盆之中的水仙,都未曾受到窗外寒风的分毫影响,一簇簇宛在水中,开出淡色的小花。
只可惜这般花草所蕴出的那点香气,却终为房中浓重的药味所掩盖了。
赵擎烽坐在床边,接过德多端来的汤药,一勺一勺细细地吹凉至温热后,才附身握着秦浣的手,轻轻地将他唤醒。
“殿下,起来喝药了。”赵擎烽点吻了一下秦浣因发热而有些干燥的唇,直到那双紧闭的眼眸慢慢睁开,他心中的的不安才稍稍平复下来。
身处西北荒漠,被秦骢东营军骤然围攻之时,赵擎烽未曾怕过。一战刚平,马疲人倦却又为秦渝手下大军突袭之时,赵擎烽也未曾怕过。那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场无论多么艰难,都必须打赢的仗罢了,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将对方斩于马下,而后活着回到秦浣的身边。
甚至在那般浴血而战之后,他仍有余力去筹划,命人留下几个活口,让他们将自己的断刀交到何为泽的手中,制造假象让众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同时他再紧随其后,率军赶回太平都。
可即便纵马疾驰,千里跋涉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他与詹梁等人汇合,想要入城暗暗通知秦浣之时,却骤然得到了秦浣已带龙甲军入宫的消息。
那一刻,赵擎烽是真的怕了,怕那肮脏无光的深宫再一次吞噬掉他的殿下。于是顾不上休整什么,便将手中可用之军尽数押上,先趁乱夺京城四门,而后自西极强攻入宫城之中。
直到在崇华殿上,将浑身鲜血的秦浣紧紧拥入怀中之时,赵擎烽仍是心惊胆战,生怕慢一步就会再次失去秦浣。
之后,便又是一场杀伐,彻底洗清秦渝手下的宫卫,该斩的斩,该关的关,赵擎烽寸步不离的守在秦浣的身边,陪着他决断诸事,随着他步步登上高位,看着他踌躇过后终只命人将秦渝与李徽软禁于宫中。
至此,大局算是初定了下来,赵擎烽看秦浣强撑了那么久,心中早就等不得了。只等着秦浣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便将人一把抱起,急召来信得过的御医为他诊治一番。
这未曾查看时还未觉得有多严重,待把人硬按到榻上除去外衣时,那混战之时为宫卫所留下的处处伤口尽数落进了赵擎烽的眼中,一时间令他心痛至无以言语,只默默地替他清理起伤口来。
起先秦浣还伏在他身上,与他轻轻地说些话,可没过多久便发起热来,整个人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还好赵擎烽这些年来身经百战,遇上这受伤之事便是再急,处理起来总归还是有些把握的。亲自与那些御医们一起议定了方子,而后便回到了秦浣的床边,照顾了起来。
秦浣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分人也总算清醒些了,苦涩的药汁流入喉间,睁开眼睛便看着赵擎烽近在咫尺的面容,恍然间又似回到了三年前帐中相认的时候,不禁有些费力的扬了扬嘴角。
“殿下笑什么,身上还疼吗?”赵擎烽揽着秦浣,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唇,停顿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又在他微热的颈上轻咬几下。
疼自然是疼的,可秦浣却摇了摇头,伸出被白纱层层包裹的手,虚虚的抱住赵擎烽的脖子,尽管身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挣扎着凑到了他的怀中,在他耳边轻喃道:“笑……自然是因为心中欢喜。”
赵擎烽可舍不得他这般动作,伸手替他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而后又托扶住了秦浣的脊背,轻轻的拍抚起来,却没有继续说话。
秦浣察觉到了他的沉默,稍稍仰头望着他问道:“怎么,回来一趟倒是话少了好些,不问我欢喜些什么?”
赵擎烽依旧沉默着,目光细细地扫过秦浣手上的伤痕,好一会后才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像往常一样调笑道:“但凡征夫远归,家中的娘子都是会欢喜的,便是殿下也不能免俗的。”
这话一出,本以为秦浣又会与他驳上几句,却不想秦浣却只是笑了笑,低声说道:“你知道便好。”
“殿下——”赵擎烽低头又吻了吻秦浣的眉眼,想说的话很多,有分别多日来的思念,也有独留他一人在京受伤的愧疚,可话至嘴边,却只剩了一句:“我,回来了。”
“是,你回来了,”秦浣闭上双眼,靠在赵擎烽身上点了点头:“你回来了,我也好好的……”
赵擎烽叹了口气,是啊,前事再如何混乱又如何,现在两个人既是都好好的在这里了,便再无什么他求了:“现在前朝有关峰他们看着,地方上李徽的人脉也已重新过筛,一切都过去了,殿下放心养伤就是了。”
话至此处,秦浣却忽的摇了摇头,迎着赵擎烽有些疑惑的目光,虚弱的轻笑道:“不,有些事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赵擎烽起先以为秦浣要说秦渝的事,可瞧着他的神情却又觉得并非如此,刚要做些猜测时,便听他又说道:“与旁人的帐可以搁至日后,但与你……烛华,你以身涉险,害我担心了这些时日的帐,便趁着今日先算清楚吧。”
“哦,那殿下想要我如何还呢?”言至于此,赵擎烽也弯了眉眼,尽管他已将秦浣的心事尽数猜到,却还是低头望着对方的双眼问道。
“如今大局虽初定,然若要中兴国运,绝非一日之功也,”尽管用不上什么力气,但秦浣还是覆上了赵擎烽的手,转而又未对方反握住:“所以,便要忠宁侯以终身来还得此帐,与我一同为大启之事劳心费神,直至民安国泰,天下休明。”
“不,这还不够,”赵擎烽接着秦浣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不止要到民安国泰天下休明,还要到百年后与殿下共眠一穴,到千年后青史之上并列齐名。”
秦浣靠进了赵擎烽的怀中,无声地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此帐一旦定下可永无反悔之日了。”
赵擎烽点了点头:“是,我说的,绝不反悔。”
秦浣虽在伤病之中,但朝中之事却丝毫都耽误不得,何氏父子已去,吉王余孽尽清,自此大启的军政之权算是彻底落入了秦浣的手中。
如此一来,虽再不受他人之胁,但各方留下的烂摊子可是一个比一个难收拾。秦浣与赵擎烽日夜忙碌,直至第二年的开春,朝堂地方才算是都安定了下来,渐入正轨。
正逢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之时,有一件大事也被提了上来,秦浣该登基了。
这几月间,为防朝堂骤变引发动乱,对外一直假称皇帝秦渝重病,太子亦因病而逝,由殷王暂摄朝政。
而眼下既已平稳渡过了起初最为艰难的几月,朝中新旧众臣也已默认了这变天之事,可谓是其实已至,只待名归了。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秦浣再没有不要那皇位的道理,可他心中却还是存了一道坎,一道他从不说,但赵擎烽却极是清楚的坎。
“殿下,珑颜公主邀你午后去品品她新制的香。”那一日早朝之后,难得闲出了些功夫,秦浣还未及想好要做些什么,便听赵擎烽如此说道。
“哦,”秦浣抬眼看看他,想要从他的神情上分辨出些什么:“既是皇姐请我去品香,为何要你来转达?”
赵擎烽听后却是狡然一笑,死咬着就是不肯多言,只说是早上来时恰好碰到了传话的姑子,其余的秦浣再怎么问也不多说了。
秦浣也无法,毕竟珑颜邀他去他还是要去的,晌午一过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去了万佛阁。
任凭前朝地方如何翻天覆地的骤变,万佛阁却依旧是那般静谧安详的模样,若非说有什么改变——
秦浣望着佛殿之上,尽褪金袍凤冠后,一身素色禅衣跪于佛前的皇后何氏,心中总觉应是上前说些什么,可面对此人,却终究是无言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