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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骨 (晏池池池池)


  赵修被他后话一激,抬手又一次掐住了谢无陵的咽喉,上次为碎瓷划伤于脖颈下的口子,又一次裂了开来,引得谢无陵一阵颤。
  但因他全身失力,又让他自己连挣扎都显得无力了。
  他就在赵修手中,像一段随时可以被赵修一个动作而被捻灭的灯芯草。
  赵修满眼阴鸷,不以为意道:“可怜?谢小先生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你还在我手里,昭行又能奈我何?阻你,囚你?我还要折你,辱你!”
  他看着谢无陵的眼翻了白,这才收了手给他喘息。
  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瞥眼向桑落,几近温柔地重复道:“我还要我的桑落儿,亲眼看着我囚你,辱你,折你。”
  桑落看着眼前的魔,不住摇头,他是懦者,不敢替谢无陵回护,他是怯者,助纣为虐,他或许才是该入地狱的人。
  谢无陵激赵修不过是为了让他心死,让他看清赵修骨子里的魔,可桑落叫那情爱掩耳障目,听不见,看不了,也放不得。
  后来入了夜,赵修没在谢无陵的院子里逗留,而是一路扯着桑落回了他的厢庑里。狠狠折腾了一夜,至桑落昏厥,才放过了他。
  那大概是自己咎由自取吧,桑落昏过去前如是想着。
  待桑落再醒来时,便有小厮唤他去谢无陵的院子,说是赵修来了兴致,要邀他一同赏画。
  闻言,桑落的眼皮跳了跳,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而他的不安最后在迈进谢无陵屋里的那一刻,得到了映证。
  不知是哪里来的殷红,铺了床榻,似将绡帐也染红了。而那锦衣纨绔子,便立于床前,挂了帷帐,执了一支湖笔,居高临下打量着床榻上失了生气的人儿。
  桑落疾步近了那床榻,正见那榻上人气息奄奄,桃花眸失了神,黯淡了去。脖颈上的青紫刺目。
  桑落的目光微移,不禁打了个冷颤,谢无陵的锁骨旁被上了铁枷,血不知淌了多少,艳色的戏袍也挡不住那处淌着的殷红,惹得一床薄衾都浸了斑驳。
  那铁枷,桑落知的。
  扶风达官收了胡地少年,遇着桀骜不驯的,便为其在锁骨上枷,铁枷中横的那处机巧抵入骨肉深处。
  闻说那般上了铁枷的人儿,如是不动身还好,动身便疼,一牵一动,便如去命般。
  他曾看赵修对其他胡地的少年用过,那少年的血流得比谢无陵还多,最后也许是血流空了,便死了吧。
  桑落看着那床榻上的人,眼眶又红了去。他心下生了惧,站在床前,浑身僵硬了去。
  赵修手中的湖笔蘸了铁枷边的血,欲递给了桑落:“桑落儿,不是学了如何绘花?来,你来添花,可好?”
  赵修的问话,听在桑落耳里又哪里是问,他将那湖笔塞进了桑落手中,又拉着桑落,按坐在床沿,挑了眉头,示意他落笔。
  桑落看向赵修所提的那幅“画”,白皙光滑的肌肤上,血色盖了墨色,赵修曾提笔勾勒的杏枝也生了几分妖冶。
  桑落手中的笔落于谢无陵的肌肤上,颤了颤,便生了偏颇。他抬眼看了赵修,咬了咬唇,又摇了摇脑袋。
  “桑落儿,是忘了怎么画?”赵修贴来,覆住了桑落的手,握住了笔,一边轻走笔,一边附耳温和道,“那我再教你一次。”
  桑落合了眼眸,明明这人站在他身后,又握着他的手教他画花,今生所求不过如此,天意却在这所求前加了前提。
  他笑来苦涩,泪水不知何时蒙了眼,又跟着湖笔落下,打在了谢无陵的手上。恍惚间,他感受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袍。
  是谢无陵的小动作。
  桑落挨着床坐下,谢无陵回了神来,他感受到了桑落打在他手上的那滴泪珠,他移了手,使了力扯了扯桑落的衣袍,他看着桑落递来的目光。
  也看到了那双湖蓝眸子的光芒在渐渐黯淡,像是失望了,又更像是濒临绝望了。
  谢无陵唇间翕合,又尽力摇了摇脑袋,桑落虽未听清只言片语,但他知道,那话儿,多半是谢无陵说他无事罢了。
  桑落的左手悄无声息地滑到谢无陵手边,拍了拍他的手背,向旧时约定的回应一般,两人相视一下。
  谢无陵是昭行那几位养在手心的,虽是平日放养,也不曾受过这般皮肉苦。
  若是那几位见着他这副模样,怕是心疼还来不及,如何还允他若无其事地安慰旁人?
  他啊,是要做杀伐决断的昭行客,却又真生了颗庙宇里的佛心。
  而这颗佛心,现如今归于了居衡,却又变作了奄奄一息的模样。
  或许每次桑落能给谢无陵的,都只有奄奄一息吧。
  他承不住谢无陵那句此生过命的友人,也甚至不该在西北识得这个叫谢无陵的人。
  桑落将手边的茶杯端来,低头呷了半口,想掩下眼里的疚。
  “如此浑噩五日,至梁斟天明时自缢。她许是提前半个时辰遣了人去告知于你,以至于她才咽气,你后脚就到,赵修尚未回神,便与你在谢无陵的那方院落遇见。如此便是全部。”
  “赵修,赵修……”赵祚的眉头蹙紧了去,手悬空虚锤了锤,“他……囚我平之,辱我平之,还安然活了这十余年。
  桑落知道自己并无立场,也未多言,但见赵祚此番神色,他的任务许是要达成了。
  而这厢的赵祚许是怒极,反笑了起来:“好啊,真好啊。寡人还要在他死后给他立碑作传,还要给他追封新衔?”
  赵祚一掌落在了桌案上,一声巨响引得桑落手中的茶杯都端得不太稳,险些从手上滑落。
  这时叩门声却恰到好处地从外间响了起来,赵祚敛了心神,沉声问了句:“是何人?”
  “父皇,祁先生请您归廊屋歇息。”羡之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话音未落,赵祚便起了身,启了门,疾步走了出去,留下了羡之与桑落二人。
  羡之立于伐檀门外,向桑落作一文人揖道:“桑落先生。”
  “你?是信陵主吧。”桑落起身还礼。
  “先生说错了,居衡之地,羡之只是羡之。”
  “有何分别?”
  “桑落先生和胡地儿郎,又有分别吗?”羡之扬眉,却从未正眼瞧向眼前人,“师父曾予了羡之一把银匕,让羡之记得物归原主。”
  桑落却有些站不住了,踉跄了两步,方稳住身形,又听羡之道:“羡之初出茅庐,不比先生沉浮扶风十余载,私以为先生应当识得银匕主人,不知可否劳先生与我走一遭,取那银匕?”
  “还请羡之领路。”桑落迈过门槛,看向羡之,眉宇里的疚色,未少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思考了好久 当初桑落看到谢无陵被欺负 有没有给赵祚报信 最后觉得就算写了 桑落也应该不会让别人知道…所以就不纠结了 到底写还是没写 大家…猜吧…


第51章 戏袍染污
  居衡的厢庑小馆后,浮光掠影窗外,是一杏林。
  杏林深处,玉冠儿郎领着那胡衣先生到了一屋院前,玉冠郞推了门,引着那胡衣先生进了屋。
  至暮色微垂时,玉冠儿郎才一人离去。
  而当时被玉冠儿郎骗走的赵祚疾步归了廊屋。
  廊屋周遭安静如常,祁知生是江湖游医,自幼便惹了一身江湖气。
  如是真要见赵祚,只怕赵祚才踏进了门,他那些市井乡野的痞话就会溜到赵祚耳里,不将赵祚骂得狗血淋头,想来是不会停的。
  赵祚站在廊屋前良久,犹豫了几番,还是推了门,挪步到了那谢陵的榻前。
  他矮身蹲坐在那榻前,像很久以前才将谢无陵从雍国公府上接回来时一般。看着这精致人儿,久久不敢转眼。
  他的手慢慢抚上谢陵的眉,那紧皱的眉头都顺着他的手舒展了开来。
  大概这世上能如此顺着赵祚的人,也只有这榻上的人了吧,连羡之都有忤逆他的时候。
  但这世上最会骗赵祚的人,也是这榻上的人啊。
  赵祚的手顺着谢陵的眉划下,流连过他的眼,他的唇,他的脖颈上隐着的浅粉旧痂痕,最后落在他的手边,赵祚握住了他的手,紧紧捏了捏,笑来的模样与吃了陆歧六七岁时喂来的那颗青色杏子一种滋味,带着四分苦,带着六分涩:“你,梦里可有我?”
  问完的赵祚自己也觉得这话实在荒唐,他撇了撇嘴,装作自己不曾问过这话。
  安神香静静燃在谢陵榻边的案头,袅袅青烟让赵祚也生了困。
  从入扶风起,他便没怎么休息,先是担忧着羡之带谢陵去雍国公府会出事,后来又和宣城商量着如何行招走棋,待天光乍破,他又和羡之赶往重阙大殿,几番折腾,仍他铁打,也会受不住。
  如今又是在谢陵身边,他看着谢陵那几乎未变的面容,眼里的笑深了去,意识却越发混沌了。
  梦里他却不能似谢陵一般,安然沉睡。
  许是那桑落先前讲的一席话,翻开了在他和谢无陵之间尘封了几年的过往。
  他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曾经的他和谢无陵坐在昭行伐檀里,听着谢无陵讲着山水快意的模样。
  那景里的他支肘握于院中草席上,看着那少年一手举着酒坛,一手遥指山外,说着他的满心志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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