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晏池池池池)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晏池池池池
- 入库:04.09
直到陆岐让他上了马车,掀开帘子的那一刻,他的坚定动摇了。
他想,这盘棋,可能终于不用他来撑了,下棋的人,真的…回来了。
“师父……”他故作平静的话语里,还是让谢无陵听出了几分不确信。
谢陵方才正听着陆岐在外面的动静,听得不太真切,但有人掀了帘子,一玉冠锦衣郎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有些怔住了。
这人和曾来昭行的赵从山像极了,只是眸里含得杂质太多了,不如当初的赵从山纯粹。
谢陵坐正了些,看着眼前人,想着这人应当就是羡之,虽与记忆里幼时有差别,不过模样总还是像的。他颔首应了他那一句“师父”,却见眼前人入了厢内,便跪坐下,眼眶红了去。
谢陵一时被他弄得有些无措,不过细瞧来,倒和脑海里的孩子有些相似,他略带着有些打趣的语调:“不叫我,美人哥哥了?”
羡之闻言,却笑了,这四个字,他倒是许久不曾念及了。第一次这般唤,还是在父王办宴为修叔接风洗尘的时。
此去经年,他死他复生,还是旧时那般潇洒性子,眉目仍轻佻,若是除了这身青衫,换了那玉带锦衣,被认作纨绔子,也是情理之中。
而当年赵祚府上的那个总角孩童,却改了面貌,长高了,声沉了,连礼数也比这陆岐周全了许多。
这番年华尽付了起手拢袖地谈笑里。
陆岐见羡之一直波澜不惊的模样的,心生不愉,这几年他们在重阙檐梁上偷偷饮酒时,明明羡之比他还怨那位圣上,但羡之平日里,多是不露声色的,和圣上当真是一个模子,却又不是特别像,圣上的眼里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太多的变化。
羡之……在看到陆岐手上的东西时,眼神总会有变化。而今日,陆岐以为他会吃惊时,他却表现得像早就料到,像在等着这一天一般。
“羡之!”陆岐挨着他跪坐下来,“你为何不惊?”
“我……”羡之看了陆岐两眼,欲言又止,他心下犹豫着他该不该说来。
“他早知了,为何要惊?”谢陵见他犹豫,遂解围道,“倒是你,赵祚可有吩咐你什么事?”
“嘘——”陆岐听见谢陵直呼那位圣上的大名,遂立马示意他嘘声,怕旁人怪罪了下来,毕竟他只这一个爹,好不容易才见着了,还不想让他又被治罪。
况他和羡之身边有多少双耳朵听着的,他和羡之可能都不能完全知道。
谢陵挑眉,噤声待他答来。少年抠了抠后脑勺:“圣上说,山人要什么,就给您什么。只要不被旁人知道。”
“那我在昭行后山有一居处,你去同那居处的小僮说一声,我去扶风赏花,我那院里的花,他可得好好给我养着,待我归去,可得好好比比。”说罢,谢陵便对他像对自己竹屋外的小僮一般,挥了挥手。
“快去吧,早去早回。一会儿父王该叫启程回扶风了。”羡之抬手给陆岐做撑,让陆岐撑着他起来,便对陆岐嘱咐了道。
厢内两人目送了陆岐掀帘离去,羡之才俯身行了一礼,是学子待夫子的一礼,也是久别重逢的一礼。
然而羡之的礼才行完,谢陵眉头便有些蹙紧了去,他掩在袖下的手拳紧了几分。
羡之抬眼,正看这人面色不善,遂想出声询问,便被眼前人抢了先。
“他走了,你说吧。”
“啊?”羡之被谢陵突然的话,说得几分怔愣。
“你,为何不惊?”谢陵扯出了一抹笑,他这两日脑子里的东西像开了闸一般,蜂拥而至,多到一时间他有些消受不了,有些是大段大段的记忆,有些却只是一个错眼,记不真切。
“我昨日晨时去平山殿,见了父王。他说的。”
“平山?”谢陵轻声念了这两字,面上是不露声色,羡之却觉他眼里多了几分喜色。
遂只挑了些重要的讲给了眼前人听,又就将后话省了。
毕竟他也没打算把昨日清晨的那场父子对峙道与第三人听。
第24章 平山晨谈
那是天色才明,许多人还沉于睡梦,但羡之知道,自从他师父去后,他的父王夜里便不爱睡觉了,原来陆岐还小时,他的父王就睡在他们二人身侧,那是父王少有没有被梦魇着的夜。
后来便是睡在陆岐和羡之身边,也避无可避地梦见一个人。那之后,他的父王总是醒早,坐于殿上批折。
久而久之,他父子二人的夜谈,也都变作了晨谈。
那天夜里,老奴在行宫园子里他讲了谢无陵的那句“莫信他言”,他便躺在榻上,久久未眠。
浑浑噩噩地等到了日升时候,他看了另外一方榻上空荡荡的。便知陆岐今夜也未归,但能绊住陆岐脚步的人不多。
自谢无陵去后,陆岐对他的依赖,总是要比别人多些,这点自信,羡之是有的。
他在平山殿外踱步,直到殿上的人出了声:“既然来了,便进来说话。”
羡之迈了步子进去,见赵祚如往昔晨时一般,未束冠,只披了一件外衫。执朱笔,掌黄折,连头都不曾抬上一抬。
陆岐年幼曾问过这位圣上,为何晨起不束冠,这样不知礼,是要被父亲说的。
赵祚将陆岐搂进怀里,轻声解释道:“束冠的人没了,如何束冠?”
而羡之那时就站在赵祚身边,将这话默默听入耳里,在心下悄悄说给了那个离开的人听:“师父,你看,父亲还在待你来束冠呢。”
只是那时的羡之一直以为,那人可能永远都听不到了。
羡之在殿上站了一会儿子,父子两共听着檐下的鸟声,良久,羡之才开口道:“父亲,不去见那山下之人?”
“你可知山下是何人?”赵祚将朱笔搁置。
“如是羡之所想,当是能为父亲束冠的人。”羡之低首看着脚下。“儿臣还记父亲曾说当世只一人可为父亲束冠,他名作‘谢无陵’。”
他知道自己道的这句秘辛代表着什么,如果平之殿有外公的耳目,只怕山下的人,此时应该被刀锋对着了。
梁家,一个踩着扶风大族王家而立的外戚,一个谢无陵以命也只换来半壁元气的大族。他野心昭彰,扶风皆知。
如不是谢无陵那份罪书,拔了桩子;如不是赵祚强势收权,将它们攒紧,这大权旁落只怕是阻拦不了的。
但羡之知道,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他父王给他的荫蔽地。
他如今这言,也不过是赌个心下安然。他什么都像赵祚,却只有这赌徒的心,不像赵祚,倒更像谢无陵。
知子莫如父,赵祚抬眼向他,眼里仍带着几分冷厉:“谢佞为禁,羡之,你逾矩了。”
“父王。”羡之改了口,又道,“您当初让他去……,而今已悔五年,今日还想悔吗?”
羡之是他们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里不多的见证者,原先他还不懂,只知道这世上有一人真心待他父亲好,也待他好,送了他一个名作“居衡”的园子,让他为许多孩子艳羡。
他母亲是梁家的庶出女,和他父亲那时的地位倒是差不多的,遂他无论去何处,也只有低首,生了委屈,便往腹下吞。
而那时的谢无陵是扶风城人所共道的一流人物,他造了一方园子,却是拿来做礼物的,而这份礼物的主人,却是羡之。
羡之至今也感念,感念那人许了他人生的第一道光。
后来谢无陵答应做他的夫子,甚至搬来居衡,教他经纶道理。
在居衡里,他见过了谢无陵的所有面貌,见过了他的好的、坏的心思,见过了他眼里那满目疮痍的世界,见过了他的爱,和他的憾,他不敢替谢无陵不平,因为那是他们二人的选择。
他胆怯于对峙他的父王,他只能尽可能的对陆岐好,甚至在陆岐面前,只展现着好的一面,像他的父亲一样,把这世界的美好,都给了他,却把腌臜的所有,都和骨血吞入口。
但这五年,他对这个上位者的恨都渐渐动摇了。
“你说什么?”赵祚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狼,眸光仍然阴冷,但发出的声音却失了底气,但心口的怒气却悄悄淤积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羡之却跪了下来,低首道:“儿臣,曾在重阙里,见过一道密旨,一道父王下令,儿臣知,那是赐死谢相的密旨。儿臣知,谢相的罪书帮父王除了外公的左臂右膀。儿臣还知,谢相一身痼疾,都是因父王,那些父王知道的,不知道的沉疴,儿臣在居衡,亲眼目睹过。”
赵祚拍案而起,话却哽在了喉口,那道密旨确实是他所下,他无从辩驳,那年朝廷换血,也确实是谢无陵用命换来的,还有羡之口中的旧痂——谢无陵锁骨上的那道旧痂,无论多久,他都难以忘怀。
“父王五年梦魇还不够吗?父王想辨言自己不悔吗?”
羡之连发两问,宛如两把利刃,剜在了赵祚心上。
他也恨,恨那叫谢无陵的人,给了他这么一道难题;他也恨,恨这时局下,风花雪月早已无处安置;他更恨,那时的自己,连辩驳世人的勇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要如何道出那段秘辛,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那一道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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