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这等特旨恩科选出的试子,须先交由皇上过目,待御笔亲批后,才能放榜。虽然是走个过场,但却不得省略。
桓晔的意思是一面暗暗访查,一面由着礼部会同今科学政按照惯例流程阅卷排名。等他们将遴选出的试子名单和其所作文章呈到御前后,于放榜之前,再将此案翻到明面上审查。
如此一来,前期既不会打草惊蛇,又可以引蛇出洞,相关涉案人员的小动作都会被御史台尽收眼底。后期此案公审时又还未放榜,名次待定,正好可以剔除滥竽充数之辈,将机会留给真才实学之人。
言浚当初劝桓晔忍耐,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作弊试子和今科考官有联系,纵然挑出可疑之辈,也不过是捕风捉影、一面之词,缺乏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散朝后去找沈砚,也是想让他帮忙暗查。有些事他们御史台不便出面,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但羽林卫便不一样了,他们属于天子直隶,不受阁台约束。况且素来行事隐秘,旁人无权过问。有些事,由他们做,最为合适。
此事乃朝廷机密,无法外泄,即便亲如父母妻子也不能说,因此沈砚只略提一句。但此言听在萧索耳里,便是另一层意思了:“你陪他逛了一日?”
“是啊。”沈砚不疑有他:“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我能帮便帮些罢。即使帮不上,好歹也能陪他散散心。”说着又叹了口气:“唉,他如今越发孤了……”
萧索在黑暗中沉默良久,近乎呢喃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折腾一日,沈砚早困乏了,迷迷糊糊抱着他道:“嗯,喜欢喜欢,快睡罢。”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用轻到一吹即散的声音说,“我虽比不上他,可我愿意陪着你。”
沈砚不曾听见,他方才许下的,是一个近乎虔诚,却又卑微易碎的诺言。
接下来的几日,萧索每天和那只混血猫宝玉腻在一处,引得沈砚抱怨连连,直呼不该将它抱来,这是引狼入室。
宝玉不杂食,萧索每日亲自炖鱼给它,比他自己吃得还细致。沈砚从不知他竟还会烹鱼,觉得错失良多,便也赖在厨下,央他给自己洗手作羹汤。
如果说有什么词汇,可以形容他为自己做菜时的模样,沈砚觉得应该是“动人”。
他的两只宽袖用帛带缚在背后,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与女子的藕臂不同,那是一段线条流畅、骨肉清晰、微微蓄着力量的手臂。失之圆润,胜在清瘦。
他的额角被烟火熏出细密的汗珠,百忙中抽空一抹,却又在鼻边蹭上道黑灰。沈砚倚着梁柱叫他,声音却被油火“哔剥”声掩了去。
再叫一声,他便猛然惊醒般回过头来。瞬间的眼神天真诚恳,晶亮晶亮地盯着他,隔着腾腾热气,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他是光。
沈砚化了,要做他的光啊。
他口味挑剔,萧索忙得团团转,非但不抱怨,反而乐得。从前在家时,他每日都是给母亲做好晌饭,自己再带一份去县衙。因此对他而言,下厨并非什么不得了的难事,不过是必备的生存手艺。
沈砚喜欢,他很高兴。
被需要的感觉很好,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更好。他觉得安心,原来自己并非百无一用的废物。
如同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草,终于生出一条攀住岩石的根藤,既觉得安全,又不敢放开。
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
几日后,皇上一道谕旨,将沈砚派去东南剿海盗。临行前,萧索叮嘱他珍重自身,绕来绕去也不好意思问那句想问的话。
沈砚了然,不知餍足地将他困在帷屏之内,身体力行地告诉了他,什么叫“我会想你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些回来,我会担心。”萧索窝在他怀里,刚刚云雨过的人额角还有汗珠,说话也喘吁吁的。
“好。”他答应着,吻他水亮的眼睛。
沈砚出发后一日,也是放榜前一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李凤城死了。京中日日有人死,区区一个穷试子,死一百次也翻不出花来,更不至于震惊都城。
但李凤城之死,偏偏是个例外,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惊动了皇上与百官。原因在于,他死的地方、死的方法、死的原因,都足够吸引眼球。
那日正是月半休沐之期,各部衙门都只有当值的小吏留守,谁也没注意这个不起眼的方脸汉子。他顺利潜到封锁的贡院前,在日头最毒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龙门上。
据传李凤城撞门后,鲜血激喷而出,顺着龙门前的凿花砖一路流到了街市之上。其状之惨,难以言表。路过之人凡有沾上他血的,回家都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中了邪一般。
他尸身旁散落着一封状纸,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背面一个红彤彤的“冤”字。不仅如此,那状纸上还有近百名今科试子的签名与手印。
众人联名上书,中心大意就是一句话:“求朝廷查舞弊、办贪官、清吏治、肃考纪,还莘莘学子以公正。”
萧索得到消息,震惊不已,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几日前还在痛斥衙门推诿、武人祸国的人,此刻已永久地消失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他还没回过味儿,衙门的公人忽然浩浩荡荡找上门来,铐锁枷号地将他关进了刑部地牢。
而来抓他的人,正是言浚。
第27章 锒铛入狱
天从西边阴沉过来,昏光中挂着几缕紫云。
已是掌灯时分,恢弘宽阔的上阳宫前吊起两盏水缸大的金龙宫灯,一路顺着天街渐次亮起来,夜霭随着灯火汇聚成河,滔滔逐月而去。
麟德殿外红黑相间的大理石面映出两个垂首侍立的小内监,两人的绛红袍子都被光影夺去了华彩。
桓晔一身黑金飞龙袍,正立在案前写字。手里那只宣城紫毫在面前的澄心堂纸上来回游走,渐渐勾成“四海归一”几个字。
言浚端着印泥弯身候在一旁,微微抬头道:“皇上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言卿何时也学得这般曲意逢迎了?”桓晔淡淡一笑,“先帝在时,常说朕的字结构松散,乍看有形,却无□□,难成气候。”
言浚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先帝一心疼爱皇上,父爱之深,才待皇上如此严厉。若这字还不好,天下当真没有好字了。”
桓晔莫测高深地看了他一眼:“这话不实,父皇心里最疼的人,明明是祁王叔。朕的字,也的确赶不上他。”
“皇上,”言浚忽然直起身,望进他双眼,“亡国之君才练得一手好字。皇上万世明君,自然写不出瘦金体。”
桓晔蓦地一笑,丢下笔,揉了纸团,道:“朕今日还真的见着好字了。”抬抬手,商淮立刻呈上一张下等熟宣。
“见字如见人呐。朕吩咐礼部,不许他们誊录今科的卷子,就是要看看试子们的字。殿试时虽也看得见,众人却大都紧张,歪歪斜斜亦属寻常,大约写不出好的。倒不如看这背着人写的字了。”
言浚抬眼瞧了瞧,只望见黑黢黢一片,看不清字迹,便点头道:“皇上心思别致、目光如炬,自然能甄出好苗子来。”
桓晔却嘲讽地笑了:“这是今科头名的卷子,文章不错,也配得起这个名次。字比文章还好,朕甚喜爱。只是这人品,可惜了!”
“今科头名?”言浚锁紧眉头,“可是刚刚下狱的萧索萧秀才?”
萧索头上套着黑布罩,项上戴着重木枷,跌跌撞撞被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他刚摔在一片冰凉的石地上,头罩便被摘了去。眼前两个身穿官服、腰间佩刀的狱卒,一个正给他解枷,一个丢给他件号服。
“敢问二位官爷,此处可是御史衙门的大牢?”这里连扇窗子都没有,只有房顶开着几个气孔,却不像是御史台那等斯文衙门的大牢。
“御史台?”两个狱卒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想什么呢你!御史台的衙门,岂是人人都有资格进的?就是我们刑部的大牢,你也只能待在这关平民的地牢里,还够不着天牢的门呢!”
萧索黯然道:“是了,是我糊涂了。即便身陷囹圄,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行了,行了!”狱卒不耐烦道:“进来这么多人,就没有比你更矫情的!赶紧换上号服,写信叫你家人来交银子!”
“交银子?”萧索怔然,交什么银子?
狱卒道:“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刑部大牢白给你住么!吃喝拉撒,簇新的号服,哪一样不要钱?告诉你啊,不交银子没饭吃,咱们这里不兴送饭,反正饿死你我们也不担责任!”
萧索顿觉为难,沈砚去了东南剿海盗,将军府与他相熟的只有沈三,他与自己不甚熟悉,也未必支使得动,要他到哪里淘换银钱去。
“官爷,学生并非京城人士,举目无亲,家中又贫寒,实在无钱可交。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待学生的冤情申了,再来补交?”
狱卒哂道:“你这厮甚不懂规矩,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让你赊账!等你的冤情申了,你怎么不说等麒麟下了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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