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个月前,大洪山经历了一场地龙翻身,鬼神莫测的机关道毁了大半,隐隐现出一条山路,极有可能通往曾经的邬氏族地。
“此事极为隐秘,知情者不过几人而已,江行之身为穹武盟盟主,早早得了消息,便想要赶在此事传扬出去之前先探一探大洪山。”阮灵奚将手中密函折起,掀开炭盆,看着火舌明灭吞没这三千金买来的一纸书信。
锦帛擦拭过泛着寒意的剑锋,秋月白手上顿了顿,问道:“阿霄随他去了?”
阮灵奚点了点头:“根据嫏嬛阁传来的密函所说,因为此事所知人甚少,一旦泄露出必会在江湖中掀起滔天风浪。你家那小子武功高强,又无根底,除了你这没了踪影的师父外跟谁都没牵扯。江行之赠他双刀,又答应他去打听你的下落,想必便是要求他为自己一探大洪山。”
秋月白眉心皱起:“消息可准?”
“当年嫏嬛阁主欠我一次人情,我以三千金叩门换了这消息来,应是八九不离十的。”
秋月白将薄幸入鞘,道:“往大洪山走,我去带他回来。”
阮灵奚看了眼秋月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以江行之多疑的性子,恐怕会跟在你家那位后面,此去……”
“碰见,就杀了。”秋月白开口道。
阮灵奚沉默一瞬,忧心道:“这些年江行之身边招揽不少奇人异士,你如今这个样子,若真碰上……”
“绵绵。”秋月白拍了拍阮灵奚肩头,道:“我自有分寸,这次主要是把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徒弟带回来,决不能让他待在江行之身边,若无十足把握,我不会拿我腹中孩子的命去开玩笑。”
阮灵奚松了口气:“你心中有数就好,话说回来,我倒是挺想见见你家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把你给牵挂成这样。”
秋月白别过脸去,指尖下意识的抚上高隆的腰腹,心里跟着犯愁。若见了凌霄,可要怎么跟他说的清。
“瞧你这小媳妇样。”阮灵奚翘着二郎腿,人五人六地说:“若你想跟那小子过,就跟他说,老子怀了你的崽,你看着办吧。要是不想过,就说你嫁给了玉树临风的神医阮灵奚,孩子都快生了,让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趁早死心。”
秋月白淡淡一笑:“绵绵。”
“嗯?”
“你最近有点飘。”
正在赶车的红萼听见车厢里传来嗷的一声叫唤,没多大会儿就看见谷主大人裹着厚厚的狐裘缩着脖子从里面出来跟她一起坐在车檐下吹风。
“谷主惹江公子不高兴了?”红萼问道。
阮灵奚摸了摸鼻子,梗着脖子,小声道:“孕夫嘛,脾气大……让着他,让着他……”
岁暮天寒时,大洪山已近在咫尺。
第十七章
大洪层嶂郁岧峣,白日花宫响洞箫。鸟道西连嵩少迥,龙池南注汉江遥。
大洪山曾也是钟灵毓秀之地,绕过几里地龙翻身过后的狼藉,眼中便是豁然开朗之境。只是夜幕里,到底显得阴沉,邬氏族地销声匿迹百年,山里一鸟一兽都成了族地里的守灵者,或低沉或高亢的兽鸣似乎在警告着外来者不要踏足。
今晚恰逢一个毛月亮,月色便显得朦胧且诡异,听老人讲,毛月亮邪性,是孤魂野鬼最爱出没的时候。崎岖山路上一个有一少年独行,少年乌发身量颀长,乌发高束,一身箭袖红衣,脚踏一对流云靴。背上背了一把刀,右手提了一把刀。一把乌鞘,一把银鞘。
这样的夜,这样的少年,这样的红衣,这样的双刀。任是谁瞧见都忍不住退避三舍,哪怕是鬼神呢?走了半宿,方入山谷,这下,天上连毛月亮都不见了踪影,只是黑,黑的渗人。
山谷里有九十九棵旱柳,凌霄走着数着,待数到第九十九棵时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琴音。那琴声何等狰狞,弹琴人似乎跟琴弦有八百年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一样,每一声都竭力撕扯着弦,弹奏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曲调。
接着开始有人唱歌,像女人的声音又像男人的声音,似乎又不太像人的声音,老锯一样咿咿呀呀哼着。凌霄屏住呼吸侧耳听了一阵子,方才听清唱的什么玩意儿。
“悲夫黄鹄之早寡兮,七年不双。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夜半悲鸣兮,想其故雄。天命早寡兮,独宿何伤……”
再然后就是孩子的笑声,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
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凌霄心烦意乱,胸口窒闷,下意识握紧了掌心里的刀。冰冷的刀鞘忽然颤动起来,一阵嗡鸣拉扯回凌霄的思绪,他猛地睁大眼睛,抬手极快地封住了自己的听觉。诡异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气血翻腾在喉间,又被他咽了回去。
方才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竟是乱人心智的,凌霄心中惊醒,他深知此行不会顺遂,这山谷里处处透露着古怪。
恰此时,九十九棵旱柳无风自动,柳枝疯狂摇摆像是被一只无形鬼手攥住了枝干生拉猛拽一般,凌霄自封听觉无法察觉是什么在逼近,手中鹧鸪天出鞘,长刀划出一弯银月,破风而出,也正是刹那间,一只手已经直抓他脑后!
那手指诡异的长,指甲惨白,手臂惨白,脖子惨白,那张脸更是凄凄惨惨的白,但是却涂着艳丽的朱红口脂,她笑着,却更像是口脂画上去的假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透不出丁点光。
凌霄手中的刀才不认对方是人是鬼,横刀劈了过去,惨白的女人却闪开了,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但凌霄的刀更快,就在女人退避的瞬间,刀势已经截住了她的去路。
刀落在女人手臂上,却没有丁点的血,反倒是凌霄虎口一麻,鹧鸪天震地嗡鸣不止。这不是人呐,朦胧的月亮照在女人脸上,惨兮兮的白,红艳艳的唇,还有画上去的笑,那一刀砍下去分明是个木头疙瘩。
凌霄当即抽刀而退,身后劲风又起,横刀格开一记冷剑,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又从林中钻出个男人,鬼画一样,跟那女人如出一辙。不到半刻,木鬼人越来越多,有老有少无一例外的画着张阴测测的鬼脸。
这木鬼人身法莫测,武器多样,浑身材质极坚,又不知痛。凌霄刀法愈发凌厉,身侧不多时便已是多了不少残木,他头上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断开,长如缎的乌发披落肩头,半遮住过分凌厉的眉目,长刀只余残影可见。但听诡谲琴音一变,木鬼人攻势更猛,凌霄被困围其中。
一记大浪淘沙斩出,面前一具木鬼手中双刺一滞,凌霄只觉身后有掌风而来,正待抽身而挡,却发现手中鹧鸪天竟卡在面前这具木鬼身上。木鬼材质坚硬,身上处处机关,饶是凌霄巧劲蛮力齐用仍似不懂分毫,刹那间第二把刀出鞘,反手一背挡住后方来袭。却不料周遭木鬼如算计好的一般,暗箭直射向凌霄身侧空门!
凌霄眉心骤紧,双眸冷光一现,手中刀正待抽回而退,忽听得一声剑啸,蛟龙出水之势冲断周侧暗箭,剑影如冷雪映芙蓉,寒光照天地,待剑影一斩之下却是大海万丈的剑境。
是愤怒,长河翻腾的愤怒毫不掩饰在剑式之中。
凌霄猛地睁大眼睛,双刀僵在掌心,风拂开额前碎发,隔着四散的竹叶看见一人背影。还不等他开口,胸口被剑柄狠狠撞了一下。凌霄闷咳一声,被撞开三尺,而方才那处有一木鬼人被秋月白一剑劈碎。
“愣什么,不要命了?”秋月白有些窝火,若不是腾不开手,他定要抽板子教训这不听话的徒弟一顿。
凌霄咬了咬唇咽下千言万语,手中刀锋再起,背身站在秋月白身侧。
秋月白朝凌霄靠了靠,手中剑稍缓一瞬,侧耳静立片刻后,足下一点,飞身朝林间一处而去,嘱咐道:“是琴声!”
凌霄会意,随之跟上,这些木鬼形如真人,林间桑树下有一抚琴人,而这琴声就是破阵的关键。凌霄扫开阻碍,秋月白手中长剑直切琴弦而去!只听琴音忽转尖利,琴弦撕扯出狰狞的音色,在剑锋所指之下断裂开来。那木琴一碎,霎时间木鬼人竟集体炸开,滚滚烟雾从他们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木屑碎片如刀刃袭来。
秋月白赶紧闭气而退,一点腥苦的烟雾仍是灌入喉中,刹那间脑中嗡鸣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跌落,又被身后凌霄一把揽住,裹入怀中。爆炸未歇,秋月白攥住凌霄衣袖,示意他退避。却不料身后一退居然脚下空空,原本立于此处的巨石不知何时裂开,正露出个井大的口。
这一落像是落到无底深渊一样,尽管凌霄把秋月白严严实实护在怀里,可是这不着边际往下滚着还是不免压着碰着,最后俩人一声闷响,黑暗中扑了满身土,才算是到了头。
秋月白闷哼一声,抖了抖身子蜷得更紧了些。
“师父!”凌霄紧紧握住秋月白手腕,什么质问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紧张问道:“师父?你受伤了?”
秋月白额头起了一层冷汗,咬牙咽下呻吟,捏住腰间衣裳,喘匀了一口气,道:“没有……”方才这一番折腾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勉强了,近六个月的身孕早已显了身形,这会儿正不安生,搅得他腹中阵阵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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