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刚走进雕花大门,一个肩搭布巾的伙计就蹦了出来,满面油腻的笑,“二位爷住店还是吃饭?”
宋雪桥一晃袖子,扔出一锭银元,“当然是住店。”
小伙计见他出手大方,登时喜笑颜开,伸手接住,“您二位一间还是两间?”
“要一间大的,宽敞的。”宋雪桥不假思索地点头,“看你们这儿这么多人,腾两间儿出来应该不容易。”
裴无念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伙计更高兴了,攥着银子就差冲他抹眼泪了,“诶哟,爷真是善解人意,咱这儿都爆满了,。”
宋雪桥看看这屋子里人,眯了眯眼又道,“还有,一会儿让你们这儿最懂事儿的送点吃的上来,爷还有赏。”
酒楼也分个接待对象,像叶影束的江湖塔和这间,里里外外都是佩刀佩剑的人,长衫儒袍的几乎没有,绝对是遁地鼠最多,用来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最合适的地方。
小伙计心思分外活络,挑眉凑近,伸出自己的左手,低声道,“您二位要个什么价位?”
裴无念又扔过一锭银子,“上下数三十年都清楚的。”
小伙计迅速将银子藏入袖子中,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这里,布巾一挥,喊道,“得嘞!您二位楼上请!”
各城各县,总有些人靠着给别人出卖消息为生。
当然除了色方丈这种声名在外,武力修行都入化青之境的百晓生,其他的多数散落在各个酒馆妓院,相貌平平,身手平平,收费平平,伺机等候主顾,不过这些人就没有色方丈那样的好命,往往为江湖中所不齿,被戏谑地称作“遁地鼠”。
伙计是个实在人,看在那两锭银子的面子上,很快就有人敲响了客房的门,宋雪桥也不含糊,拉开一看,竟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一双眼睛散发着贼亮的光彩,单手托着一只漆盘,里面是一坛黄酒外加几个小菜。
“是你们点的酒醉杨妃?”老头开了口,声音像刚灌了一碗沙子。
遁地鼠也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洛阳牡丹甲天下,以牡丹花命名价位也是别出心裁,酒醉杨妃是名品,价钱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宋雪桥侧身请老者进来,笑道,“的确是在下点的。”
老者也不客气,扫视了一眼坐着的裴无念,这才缓缓坐下,敲敲漆盘,鼻子里“哼”了一声,
“先付帐,再开席。”
“好说好说。”宋雪桥咬牙切齿地掏出张银票,老头伸出枯瘦的手接了过来,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才收到袖中,问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宋雪桥在他对面掀袍坐下,“找人。”
“找谁?”
“莫云简。”
“砰——”地一声,老头拍了下桌子,银票又躺在了桌子上,吹胡子瞪眼地怒道,“你是来砸我生意的吧?!”
宋雪桥并未去拿银票,而是朝裴无念挑了挑眉,心道很好,就是这样才说明莫云简的确有问题。
老人气鼓鼓地走到门边,正准备要逃,却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只见刚才还坐着安安静静喝茶的公子已经鬼一样闪到门前,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老人家,这席还没吃完,您为何要走?”
老头是个老江湖,上上下下打量了下门口的人,裴无念外形虽不像成天打打杀杀的武林人士,可刚刚的身法已经快到他眼花缭乱,武林中这样的年纪有这样本事的人实在不多,只要不是傻子,
便深知此人不可得罪.
只得挠挠自己花白的头发,又恹恹地坐回了座位。
他垂头丧气,眼睛却瞥着窗户道,“你们问吧。”
宋雪桥从刚才起就没动过,见他回来,自漆盘中取出一根筷子掂量掂量,笑道,“在下还有一事未做。”
老头抬头看他,正有些疑惑,接下来,却惊恐地睁大了眼。
筷子是擦着他耳朵过去的,速度比起裴无念方才那一下,只快不慢,老头战战兢兢回头去看,窗户的插销已经被一筷贯穿,封住了此屋最后一个出口。
“别介意。”宋雪桥拍了拍手,“我这人比较懒,不喜欢走动,风大,会听不清阁下说什么。”
相当拙劣的威胁,但很有效。
老头张大了没牙的嘴,彻底泄了气,他着实没料到,坐着的这个花花公子模样的青年,竟也有这么好的身手。
“有什么事快说,我不走了。”
“很好。”宋雪桥道,“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避谈莫云简这个人?”
裴无念口中的莫云简,虽有些邪气,也并没有到让人觉得闻风丧胆的地步,况且,如果真是个女魔头,为何此前他并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们如果在洛阳城住上几年,你就会知道,十郡主之名可不能随便提。”老头叹了口气,兀自端起盘中黄酒,灌了两口,像是壮胆,“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但凡说了她一个不字的,都会很快遭遇不测。”
裴无念靠着门,皱眉道,“贪欢楼和安王府不是早就不存在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二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头脸色愁云惨淡,重重叹了一口气,“贪欢楼在洛阳建立时闹得满城风雨,短短数月,就得罪了当地大大小小不下十余个门派。”
“可惜十郡主乃武学奇才,自创的《万绛染霜》和《不尽千杯》的两种剑法又让他们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熬了很多年,哎。”
宋雪桥不解,“她再野蛮,也只是一个人,至于连说都敢不敢说吗?”
老者缓缓道,“公子以为,她养的男宠是做什么用的?”
宋雪桥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正想着找个委婉的词汇,老头又自顾自接了下去。
“就算是武皇在世,她养的男宠,也必定极不上十郡主的万分之一。”
“有这么厉害?”
“当然有,因为他们不仅仅是男宠,更是贪欢楼的弟子,十郡主建成贪欢楼后,窝在里头练邪功的同时,一直派人收养各地流浪的少年,只挑姿色上佳之人,带回楼中,悉心调X教,每一个都要学剑法拳法,琴棋书画,甚至大行淫]秽之事,传授他们床]上功夫......你说这样培养出来的人哪是男宠,那是十全十美的怪物!”老头摇头叹气,“可惜了安王,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孩子......”
宋雪桥垂下头,若有所思,裴无念道,“贪欢楼一倒,这些小门小派,必然坐不住了。”
老头道,“那是自然,十年前安王病逝,安王府崩塌,十郡主可能还有点良知,在贪欢楼一病不起,没了主心骨,那些门派才搞了一次剿杀,当夜便把贪欢楼推了。”
“我怎么觉得这过程有些耳熟呢。”宋雪桥苦笑看向裴无念。
又是剿杀,怪才在平庸之辈中,总是会被看不惯。
裴无念点点头,“这结局确实有些像燕山道人。”
“燕山道人可比她幸运得多!”老头子挥挥手,瞪了眼,“临死了还知道拖上个冤大头陪葬,叫宋什么来着......虽然最后放回来了,据说也傻了!”
裴无念悄悄勾了勾嘴角,宋雪桥正竖着耳朵仔细听,一听傻了两个字,差点没把一口茶喷了出来,额上蹦出青筋,“你听谁说的?”
老头浑然不觉,“这还用听说吗?他爹宋定涯那可是盖世大英雄,那个冤大头现如今也应该弱冠了吧,看看武当裴无念,殷无沣那几个,再看看印水山庄行侠仗义的陆少侠,峨嵋的杜涟,跟他同期的,哪个不是名声在外?就他一事无成,估摸着被丁老怪吓傻了。”
宋雪桥的拳头已经捏到了极限。
老头这才发觉不对,略带关心道,“这位公子,你手怎么了?”
裴无念强忍笑意,抱着胳膊道,“你继续说说,十郡主后来怎么了?”
“哦哦哦。”老头回过神,“提到那个冤大头我就觉得可怜又好笑...没收住,咳咳,好歹丁墨白的老窝现在还在燕山顶上封着,当年十郡主豪华的贪欢楼,在护城河边烧了整整三天,最后就剩一堆焦土了!也难怪,她会回来复仇。”
“还回来了?”
“当然,事实上众人都以为她死了,可那些参与烧楼的门派高兴了没几天,便被全族灭了门,都是死前被贪欢楼剑法所伤,后绑在屋中廊柱上,对着大门的方向活活烧死的!”老头啧啧摇头,压低了声音。
“官府当然不敢插手江湖上的事,便也就不了了之,都以为风平浪静了,不料三年后,洛阳城有一个姓刘的官家公子,醉酒后当众说莫云霄长得妖媚,当楼主作甚,不如娶回家当个暖床的小妾,打一打,骂一骂,也就三从四德,服服帖帖了。”
宋雪桥已经猜到了此人的下场,干笑道,“那他一定死得很惨。”
“死到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老头道,“几天之后,他被脱光了衣服,草藤绑着,在贪欢楼曾经的方位,跪了一夜,救过来时,彻底疯了,问什么,都说见鬼。”
“那倒还算有点人性。”宋雪桥点点头,“所以你们连说不敢说这个名字?”
老头哭丧着脸,“您二位逼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