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发现那块无铭碑上开满了黑桑葚。
林空知蓦然想起来黑桑葚的花语,生死与共。
于是他打消了挪石碑的念头,他盯着那无铭碑看了许久,想了很多,也感慨了很多。
师父在小的时候交给他的东西很少,也就是武功绝学,看待人情世故方面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来的,偶尔师父会提醒两句,但是在他看来都是废话,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这个世界的人似乎都很看重一个东西,那就是正邪。
可是他却从没有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身为一个正派人士就是多高尚多骄傲的事情,反而有时候觉得邪教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的挺好,但他也不会真那样做了。
他的心态就卡在两者中间,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的正邪之分要看他本身,而不是他属于什么教派。
所以他才会和圣教教主偶尔也能坐下来聊聊天。
有时候又会尽给游子越找麻烦。
可是这个人……
这个无铭碑下葬着的人,他有错吗?
他只不过是那块破石头利用下牺牲的可怜人罢了,还有北阴,他又有错吗?还有温易的父亲温崇越,他又有什么错?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对错,人心偏偏如此苛刻,容不下一点点错误,所以人们总要为了维持着那一幅完美的面皮,无比疲惫地活着。
林空知起身,牵起温易的手,坐上白翰车,离开了。
这个地方,但愿他不要来第二次。
两人快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到年关了。
到时候愚空峰一定都没人了,于是林空知买了几壶上好的葬花酒和新鲜的鸡鸭鱼肉,到时候都得自己做饭了,他与温易小朋友都无亲无故,这个年总不能亏待了自己。
至于他的师父,林空知撇撇嘴,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呢,过年在那过岂不是太过晦气。
人生百态,这个年,每个人过的也不尽相同。
离人崖之上,清冷的风吹过,吹散了灰白的地上一片朦胧的火光,飞跃出去几点明媚的星火,落地即灭。
结果还是有火星子跳到了温易的衣角上,吓得温易一个腾跃就开始乱窜,开始飞快地扑打衣服,扑腾了一会才消停,然后就看见林空知拿着一个鸡腿跟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温易小脸歘地一下就红了,然后佯怒道:“你看什么看?!”
林空知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咬住了鸡腿,结果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最后就彻底绷不住了。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温易气急败坏地去掐林空知的脸,林空知要躲,然后两个人闹成一团。
嘻嘻哈哈的笑声慢慢散去,天上又开始悠悠然然地飘落起细雪。
今年的这个年,就这样在离人崖上点燃一簇篝火,烤几只鸡,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中过去了。
林空知从屋里寻了一件袍子披在了温易身上,发现温易正望着远处暗色的山脉发呆,于是忍不住问道:“想什么呢?”
温易摇摇头,脑袋支在双膝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林空知坐到他身边:“想爹娘了?”
温易侧过头看着林空知,一双深邃的眼瞳似乎在告诉他,他想的远远不止这些。
“你以前的年是怎么过的?不如给我说说?”
温易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最近小师父总喜欢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讲得都有点烦了,但还是有着莫名的耐心:“就是很晚很晚的时候爹娘才和我小聚一会,像那种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爹是不会让我露面的。”
林空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原来温易一直都被温崇越保护着,才能免去斩草除根的追杀之祸。
“小师父你呢?”
“我啊,”林空知叹了口气,“师父都不怎么跟我说话,就跟我吃顿饭,再教训我几句,然后就让我一个人去放鞭炮去了。”
“鞭炮!”温易一下来了精神。
“嗯?你没放过?”
温易摇摇头,林空知揉揉他的脑袋:“我明天去买,然后晚上放。”
“好。”温易心满意足地抱住林空知的脑袋蹭了蹭,这个人啊,总是这么丝毫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视线渐渐被拉远,直直拉出绵延千里的蜿蜒山脉,跨过广袤的平原,越过壮阔的江河,直到北畛域的万家灯火通明之外,再到一家最亮的灯火之中。
樊子期身为北畛域首富的长子,自然是受万人簇拥,千人谄媚奉承,推杯换盏,酒影阑珊中,一年的年关就那样沉醉在一晚的纸醉金迷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视线再次被拉远,跳出万家灯火之外,飘出了繁华富庶的北畛域,退回了西戎域,寻一处静谧山水,一座机关奇城越入眼帘,气势磅礴。
徐亦风在家宴过后,在和父亲讨论机关的奇妙之处,他们的桌前摆着几张图纸,一张画着靳无寻的燃影,一张画着白典的冷灀,一张画着沈余衣的余念,一张画着应莫离的思风。
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许多指示箭头而批注,繁杂而细致。
徐庄主很是耐心地再给他提点,并且拿了许多木块做模型,徐庄主的妻子送了水果进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视线再次被拉远,离开了几张图纸,越出了窗外,穿过了杨柳,遥遥向着边境而去,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座万里孤城,守护了这片疆土千百年。
边关的将士没有年关可以过,有的就是多一点好的饭菜。
即使是年关,边关依旧是那肃杀的气氛,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学的怎么样了!”靳殿主一提白缨长\枪化雪就朝靳无寻刺去,靳无寻面无表情地抽出背后的燃影,和自己的亲爹在大殿里打了起来。
一旁靳无寻的母亲很是无奈地劝着。
终于打完,靳殿主让靳无寻看看他母亲怀中抱着的孩子:“这是你的弟弟,无华。”
靳无寻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一点笑容,他抱起了自己的弟弟晃了晃。
视线再次被拉远,离开了靳无华稚嫩的小脸,跳出十里大漠,再次向一处山清水秀处掠去,白墙黑瓦,秀致园林,一眼望去,心旷神怡,赏心悦目。
白典在厨房里炒着菜,被他的两个哥哥调侃,这小子功夫没什么长进,厨艺倒是长进了不少。
白典苦着脸炒完菜,他很想狂放辣子,但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们家人口味清淡。
也不知靳无寻那家伙怎么样了,临走前给他新做的几个饼子也不知道吃完了没,他们那荒无人烟的肯定也没有啥好吃的吧?
视线再次被拉远,开始向着最平凡的普通农户里掠去,农家自有农家的乐趣,各家各户喧闹不已,只见可口小菜,火红的炮仗,将年关的气氛诠释地淋漓尽致。
应莫离帮着奶奶提水做饭,一旁尚且不足十岁的妹妹应茉儿很是乖巧地收拾着家里的细碎杂物。
应莫离让妹妹坐好,自己揽了所有的活。
他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大小事务全由奶奶操劳,这回好不容易回家,自然是要尽一下自己作为孙子的本分。
门外炮火喧天,他们的小屋兀自宁静。
应莫离听着奶奶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心里是无比地安宁。
“奶奶当年狠心将你送去从极阁就是希望你学成归来,成为一个大英雄,能够保护我们孙儿俩,我也就心满意足啦。”奶奶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
应莫离握着奶奶的手:“我会的。”
他从未忘记,他学武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而他正在努力地坐到这一点。
视线最后被拉远,翻越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这里是最秩序井然的中玄域,是整片大陆的权力中心。
视线落入了一家最不起眼的灯火中。
那是一家品阶不高的官员之家,而那一家的主人却很自傲,不可一世。
沈余衣在最不起眼的家里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有她的娘亲:“这是我在路上买的好吃的,娘,你快吃。”
“鱼儿,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娘,你不用怕,这是正经来的钱,我们小师父给我们接任务,任务完成都会有报酬的,我都攒着呢。”沈余衣给她买了许多补品,衣物,首饰。
“好,好。”沈余衣的娘亲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她签了卖身契在沈家,身为最卑贱的奴婢,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儿子走出这片泥潭,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这个时候,门突然被踹开,令人厌恶的声音传来:“呦,这是哪个贱人的儿子回来了啊?哎呦,这都是好东西啊。”那女人摸了摸那料子顺滑的衣服,再看向现在已经清朗俊俏的沈余衣,眼里写满了嫉妒。
因为她生的儿子是个痴呆。
“沈公子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确实,沈余衣因为不想见他们,自己翻了后院的墙。
“没必要。”沈余衣生平第一次这么冷漠地说话,然后抽出了腰间的余念,亮出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出去。”
“呦,真是好大的架势,我不信你这个贱婢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有本事就来啊,哈哈,真是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