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身时向四处看,真真是尸横遍野,红的白的缀成黏稠一片,腊八。
程适忽然竖起耳朵:「怎么听着有人喊你。」
顾况当他想讲鬼笑话,道:「没有个幽怨女子的声音喊你?」
程适道:「不信算了,你自己听,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顾况屏气静听,果然有人声被风远远地送过来。
程适道:「喊的还是景言,居然喊你表字。」
顾况心中蓦然一动,疾步向林外去。
循着声音向前,呼唤声也渐渐近了,渐渐还有隐约马蹄声。顾况远远看见一个黑点,逐渐变成一人一马,正疾驰而来。待到了眼前,马上的人翻身落地,顾况眼前一花,已被人紧紧搂住,耳边还是不断念着:「景言、景言。」
顾况不是个风花雪月的人,但此刻正在雪月时,他心中莫名的有了风花的暖意。顾况伸手,搂住了贴着自己的身子,头一回主动喊了一声:「恒商。」
程适站在丈把外的空地上揉了揉鼻子,「天嗳,这在干什么!」
皇太后在万寿宫里的椅子上坐着,袖着手炉半闭着眼看恒爰。恒爰在皇太后的对面坐着,喝着茶看太后。
终于太后道:「睿王的事情还是皇上斟酌着办吧,平常老百姓家都说长兄如父,何况你还是皇上。不过照哀家看,睿王真娶那位什么帮主的闺女也罢。毕竟当年也算订下过,如果不娶恐怕被百姓们戳脊梁骨说我们皇家的人不认帐,娶了倒能成段佳话。」
恒爰道:「老百姓娶亲也讲究门当户对,门第悬殊实在大了。」
太后道:「门第嘛,容易办得很,皇上随手赐他个封号就成。」
恒爰道:「但那女子是江湖人家的女儿,可能不懂规矩。」
太后道:「规矩都是学的。等睿王娶她过门,哀家接她进宫住几天,哀家亲自教她。」
恒爰道:「最怕十五弟不喜欢。」
太后瞧着恒爰,忽然不再说话,看了片刻,才又道:「不喜欢,说的是,可能不喜欢。」叹了口长气道:「还是皇上看着办吧。」
恒爰的心总算安生了一些。太后看着他,忽然放下手炉,坐到他身边携起他的手,「皇上最近瘦了好多,政务忙么?小心些身子。」
恒爰笑道:「母后莫操心,朕最近吃的好睡的好,该是胖了,母后怎么说瘦了。」
太后摸着他的手,眼眶忽然红了,「你从几个月大就做皇帝,母后却少问你喜欢不喜欢。都说生在帝王家是福分,能当皇帝更是福分,可你从小到大吃的苦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了多少。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母后没问过你喜欢不喜欢。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子,挑选时有母后帮你参详,也不知道你心里喜欢不喜欢。」
恒爰诧异道:「母后,为什么提起这些?」
太后的两行清泪盈盈落下,「母后知道,喜欢的不能要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你又是皇上,母后也……」忽然一把将皇上搂在怀里,「母后也不知道如何办。我的皇儿,你心里的苦,母后晓得--」
恒商将顾况紧紧搂着,天上不像落雪,倒像落雾,四周依稀模糊。恒商在顾况耳边低声道:「景言,你还是看见我不自在也罢,婚约也罢,我都不管。这一回我找着了你,再不能分开了。」
顾况和程适跟着恒商,走了段回头路,去迎吕先的大军。
恒商只有一匹马,心里也打着和顾况一骑的念头,却又不能撇了程适,只好牵着马三人步行。[]程适边走边看他和顾况一说一答。
「景言,天冷,将这袍子披上吧。」
顾况再将那貂皮袍子披回恒商身上,「我穿的厚,从小到大冻惯了。你里面的衣裳不厚,别像小时候一般,受了寒就发烧。」
恒商拢袍子的手顺势握住顾况的手,对顾况一笑。顾况想着他方才抱着自己说的话,虽然也觉得哪里不对,心里却甚有暖意,也望着恒商的眼一笑,替他将颈边的风扣系好。
程适打了个哆嗦,觉得肉有点紧。
恒商跟顾况大有将肉麻继续有趣下去的意思,程适咳嗽两声,捏着嗓子道:「二位,照这样走下去,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官道。」
顾况脸上挂了点红,讪讪地踱到程适的身边。恒商扬起墨黑的轩眉,将程适扫了一眼。
程适在胸前抱起胳膊,咧开左嘴角,从牙齿缝里吹出一口气,转头将胳膊肘一搭搭上顾况肩头,吹了个响哨,「顾贤弟啊,这阵子没跟你一起睡过,差点忘了你的呼噜一向响亮,昨天晚上我的耳朵都快聋了,现在还响。」煞有介事地伸指头进耳洞挖了挖。
顾况道:「程贤弟自己雷声震天时,居然还能听见别人睡觉的动静,佩服。你睡觉的毛病从小到大没长进,我的胳膊现在还酸。」
程适嘿嘿笑道:「没留神就压住了,压一压亲切。」眼向身边一瞄,恒商俊秀的脸冷了下来,看着前方道:「不远处就是官道,快走吧。」
程适咧咧嘴,再抱起胳膊,没错,不对头。
上了官道没走多久,远远就瞧见吕先大军的旗帜,正缓缓向此方向移动。终于再进军中。
传令兵将顾况引到吕先马前,吕先给他引见淮安知府左同川。知府衙门的探子打听到两道高手约在今天上午血洗锦绣林,左知府亲自赶到吕先大营报信。吕先拔营时,两道高手已和六合教对上。待吕先到了锦绣林,只能派兵卒将尸首就地掩埋。
姬云轻对月吟诗洒相思的锦绣林,到傍晚变成座土坟场。
吕先负手看连绵的土丘,道:「姬云轻如果不劫人,也不至于到如此的地步,一步走错全盘空,可叹。」
程适不解,顾况也不解。
恒商道:「姬云轻劫了朝廷的人,让寻仇的江湖各派一时顾忌不敢妄动,却肯定得罪来劝解的朝廷大军。那些帮派们一定在锦绣林外插了暗探,见朝廷的人脱困,吕先的大军一时赶不过来,正是良机岂能错过。」
顾况叹气道:「照这样说,若不是我和程适被玉凤凰救出来,六合教也不至于落到举教覆灭的下场。」
恒商道:「他劫人时便该想到这一处,自种因自食果,都在天理循环中。」
程适剔着牙问吕先:「将军,皇上让我们来劝架没劝成,六合教被灭了。是不是该回京城去向万岁爷交差?」
吕先道:「还有事情迫在眉睫,尚不能回京。」
程适疑道:「唔?」
吕先道:「淮安知府的衙役打探到,黑白两道的人仍聚在一处,要找蓼山寨麻烦。」
腊月初十,蓼山县第二十九任知县大人顾况走马上任。
初十那天,蓼山县衙挂红绸放鞭炮,顾知县站在衙门口向父老乡亲拱手致意。
顾况头天晚上打了篇慷慨恳切的稿子背在肚里,当众念了一遍,场面不像新知县上任,倒像新知县娶老婆。
吕先轻声向恒商道:「这样上任,太过了吧。」恒商看着顾况笑容满面心中正欢喜,道:「老百姓被江湖帮派闹得人心惶惶,热闹一下可安民心。」
休业一个多月的县城最大酒楼蓼山青派了五个厨子,带着家伙材料到衙门后厨帮忙整治酒菜。衙门后院的敞厅里摆上三桌席面,顾知县只能在主桌上坐个陪客座,睿王殿下与吕将军高高在上,连与程适睡一个帐篷的胡参事都比他高了半阶。程适比他低了半阶,座位挨着。恒商放着主位不坐,换到他左手边坐着。程适觑眼看他替顾况挡下几杯酒,夹了两三筷子菜。
众人同贺新知县,三巡酒下来顾况有些头重脚轻,待到散席,撑着送走陪席的员外名绅,向内衙的新知府卧房去,终于撑不住两条腿,在走廊上打了个踉跄。
恒商走在他身后,正要伸手去扶,一双手先抢过来,将顾况扶正。程适大着舌头拍拍顾况的后背,「顾贤弟,你也太不中用,喝了几小杯就倒。」
恒商快步过去扶住顾况的另半边身子,轻声道:「身子软就靠着我,我送你回房去。」
顾况大半个身子的重量正压在程适身上,挥了挥手道:「没--没什么,还撑得住。」
程适拖着顾况推开卧房的门,将顾况拖上床,摸起桌上的火石点亮油灯。恒商这辈子只有别人服侍他,哪里服侍过人,见左右没有丫鬟小厮,站在床头有些无措。
程适手脚麻利褪下顾况的鞋子外袍把人塞进被窝,掂一掂桌上的茶壶,涮出个杯子倒上茶,向顾况道:「想吐赶紧吐出来,吐完漱干净嘴睡觉。」
顾况在被窝里摇头道:「这--两三杯没,没什么--」
程适拖着声音道:「是没什么--来来来,张嘴喝水,嘴张开张开……」
恒商站在床前,看着程适扶住顾况的后背将茶杯凑过去,脸色变了变,而后转头道:「我去吩咐厨房做醒酒汤。」
夜深霜寒,恒商从小厮手里接过醒酒汤的托盘:「给我拿过去吧。」
顾况的卧房门大敞,数步外都能听到鼾声震天。恒商放轻脚步走进去,油灯的火光摇曳,顾况在床上已睡得甚熟,程适头枕在床沿上,半张着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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