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宇未曾接口,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齐晗低头跪着,听到先生如此编排他的身世,他心里很是欢喜。齐这个姓氏从来没有带给他任何的归属,他对这个姓氏没有情感
,如果真的能跟先生姓君,是不是能与先生成为一家人?
家人?!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
“起来吧,”君宇到底温和,听了小弟的解释不再多想,发话道,“如此相遇也是缘分,以后安心留在此处,不必担忧。”
一句话就熨帖了齐晗起伏的心绪,他抬头向君默宁请示,这个动作让君宇的神情又和蔼了三分。
君默宁道:“给大师伯、二师伯行礼。”
齐晗懂事叩首道:“亦晗见过大师伯、二师伯,谢大师伯。”
“小晗儿不必多礼,”君寒再次咋呼开了,“哈哈,哥,我居然做师伯了!小晗儿,师伯今日没带什么……哦,不对!”君寒恍然大
悟似的冲出院子,在马车里掏了一阵,又旋呼着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在这个季节绝对用不上的折扇。“小弟最识货,看看,这可
是上好的翡翠,颜色质地都属上乘,师伯就把这扇坠儿送给小晗儿吧。”说着,取下了挂在扇子上的圆形坠子,递将过去。
齐晗显然无法适应这位初初见面的二师伯的豪爽风格,有些瑟缩地往君默宁身边躲去。君寒一脸期待地伸着手,此刻略显尴尬。
君宇含笑解围道:“二弟,你别吓着晗儿,去马车上把我新准备的一套文房四宝拿来。”
君寒放下翡翠坠子,又跑了趟马车。君宇取过盒子,含笑道:“的确是初初见面,你先生也没有事前告知我们,蒙你唤我们一声
师伯,这小小见面礼你要收下。”
齐晗心中欢喜,再次将目光投向自家先生,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
君默宁倒是第一次在齐晗脸上见到如此生动的表情,颔首道:“长者赐不敢辞,收下吧。”
“是,先生。”齐晗这才乖巧地接过君宇手中的盒子,上面还放着二师伯的翡翠坠子,“晗儿谢大师伯、二师伯。”
众人相视而笑。
随后五大一小六人就开始了除夕的晚宴。把齐晗吓得够呛的油焖笋、软嫩润滑的水豆腐、色香味俱全的酱鸭子、还有一盆酸酸辣
辣的水煮鱼,最不可少的,自然是一只风靡京城的大火锅,以及荤素菜肴异常丰富的配菜。
显然不是第一次吃的君宇诸人看着这么丰盛的吃食都不禁食指大动,更不用说第一次吃的秦风,起初还因为与主人同坐一桌略显
拘束,到后来差点把舌头吞了进去。
最可怜的是小齐晗,因为肠胃羸弱吃不得这些重口味的菜,只能坐在一边吞口水,看得第一次见面就护犊子得紧的君二师伯一定
要君默宁补偿小弟子。
君默宁拗不过自家二哥,另行做了一碗山药荠菜豆腐羹,配上两个蒸得香气四溢的紫米球,小齐晗吃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君寒看
了忍不住舀了一勺,随后就不再顾忌小师侄可怜兮兮的不舍目光,硬是倒走了一小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齐晗被君寒搂在怀里昏昏欲睡,但是他舍不得睡去,除夕的月色太美、桌上的饭菜太香、师伯的怀抱太暖,
哪一样他都舍不得。他乖乖地伏在君寒怀里,默默得乞求上苍,让这一切永远不要逝去。
大年初一,寅时。别院静处一隅,宁静得仿若世外仙境。落雪声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静谧的回廊里。
秦风推门而进,脸带喜色,道:“少爷,这是主子吩咐给您准备的衣裳,您快穿上试试!辰时就得去给主子拜年了!”
齐晗眼睛一亮,整个神思都被秦风手上的衣服所吸引,它是那么好看,碰一碰都很舒服!这……真是给自己的?更重要的是,是
先生吩咐的?!
秦风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手中的衣服,心中一阵泛酸,忙收敛了情绪展开衣服替齐晗穿戴起来。
纯白的棉质内衫,用的是名贵的府绸,轻薄柔暖;外衫是外面的小少爷最流行的款式,广袖窄腰,衣襟处纹一圈浅蓝色枝茎边纹
,左侧衣襟在上斜斜延至右腰处,用一根带子系紧;腰带也做得极为精致,不但边沿镶有金丝,还有几颗含蓄的玉石镶嵌其上。
秦风手指灵活地替齐晗束发,系上一根冰蓝色发带,细细整理一番后,一个脱胎换骨的齐晗跃然而出。他五官清秀,肤色白皙,
因为长期的饮食缺乏和身心抑郁而显得消瘦,却不影响此刻透露出的温润气韵。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他全身都有些僵硬,看
到秦风朝着他露出惊讶的目光,还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风哥哥……”
秦风忍下喜悦的酸涩,牵起他的手道:“少爷,快走吧,给主子拜年去!”
第13章 功课
这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坐北朝南,光线明亮,摆设精致。
东墙壁设置书橱,一部分已经整齐地放置了书籍,另一部分尚自空着。书橱前是一幅桌椅,桌上文房四宝齐备,
北墙上开着两扇镂空雕花的窗棱,窗外,两株红梅在霜雪中傲然绽放,再远处,一片瘦竹郁郁葱葱,冬日里也不显凋敝;窗下是
一张条案,案上一盆长势喜人的水仙,正应着“由来素心侣铁骨,水仙端应配梅花”的风骨,边上却是一个上下两层的架子,上层
是一根拇指粗细的藤条,下层是一块紫檀木戒尺,尽显庄严和肃穆。
条案旁边有一个落地博古架,放着几个样子憨厚喜气的陶瓷娃娃,与整间书房的格局有些格格不入。
西墙边是一张简易罗汉床,中间安置一张小几,既可品茶聊天亦可对弈手谈;若是撤走,当做卧榻亦无不可。上悬一幅字,正是
苏轼的《定风波》,字迹清雅透彻,散发着深谙世事之后的旷达与不羁。尤至“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句,
洒然之气夺目而出。
而这一切,此时此刻的齐晗是体会不到的。他正焦躁地在书房中央的青砖地上来回踱步。
这间书房,以及旁边他和秦风的卧室,以及配备的其他几间房屋都是过年之后楚汉生命人督造的。除了屋后的大片竹林,房屋外
围也种了大量的树木,将这多余的小院子和前面的别院围在中间;两院之间是一片桃花林,待到春暖花开,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叶
简直美煞人间。
齐晗又走了几步之后索性在门槛上坐下,看着院子院子里新新植入的花草发呆。距离过年已经半个月了,昨夜刚刚吃过好吃得停
不下来的元宵,只可惜先生说他肠胃不好,不许他多吃。他七天前和风哥哥一起来到后院,那一刻,他被这几间小巧含蓄却处处
透着华丽精巧的房子所震撼;而当他听说他和秦风两个人将要住在这里的时候,小小的脑袋便彻底处于呆滞状态。
自此,他的生活彻底规律了起来。
每天辰时,他起身梳洗随后去前院给君默宁请安;吃过早餐之后的整个晌午,一个时辰学习认字、写字、听讲典籍;休息一阵之
后,学习弹琴、下棋或是画画中的其中一项;继而便是午餐;下午不排课,他会回到后院,完成君默宁布置的功课一直到晚餐;
过后回到后院,亥时初,君默宁到后院检查这一日的功课,若无问题,请过晚安,便可洗漱就寝。
如此一日,周而复始。
几天以来倒还顺利,只是昨天早上起身之时,他觉得有些眩晕,出门之后被冷风一吹倒也清醒了,可终究影响了听课的质量。昨
夜因为写字的功课,被先生责了二十手板,到今日还未曾全部消肿。更可怕的是,他发觉今日的精神更加难以集中,以至于强打
精神听来的功课有一大半没有听懂!
齐晗慌了!
“少爷,吃晚饭了。”秦风的声音远远传来。
齐晗萎靡的精神一震,像终于等到救星似的,把过来喊他吃饭的秦风拉进书房,满眼期待地问道:“风哥哥,这个、这个你会吗
?”
秦风看着琴谱上那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好吧,除了知道这是琴谱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再看看典籍,他再次很遗憾地表示
他其实不是很认识字。
“少爷,您是不是不会?正好马上吃晚饭,您去问主子。”秦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齐晗却摇头道:“不行的,风哥哥,这些先生都教过,我今天没怎么听懂,回来以后更不会了……”说着,他已经要哭出来了,他
是天下最蠢的孩子。
秦风也无奈,但是初初到来时的一顿板子和一顿藤条让他死死记住了自己的本分,更何况如今少爷性命无虞,这学问上的事情还
是交给主子吧。
这样想着,秦风便不再多说,只提醒道:“少爷,还是先吃饭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齐晗一惊,自然没有让先生等候的道理,便惴惴不安地随秦风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