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全力握紧双手,连青筋都虬结起来。
羲和宫的身影屹立着,门边有好几个他派去保护柏子青的侍卫,连张展都站在门口,见赢粲的身影出现,几人都是一凛,像是难以启齿。最后,他们齐齐跪下。
“皇上……”
赢粲充耳不闻。他两眼只有那扇雕花红棕色的殿门,当他推开来,他会看见柏子青……
……他能看见柏子青的吧?
赢粲抬起手,眼中有似迷雾般的怔愣,像聚着一片乌云,将要落下来。
他最终还是亲手推开了门,也任凭那一幕如刀一般捅入他的胸口,致他于死地。
柏子青仰面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张旭在他身边摸着他的颈脉,神色很是沉重地禀报,已经着人以最快速度带着御医过来。桌上有一大摊血迹,是那个名叫小九的小太监的。他亲自服毒,早已断了气。
那只瓷杯落地的瞬间,张旭便冲了进来。
可还是太晚了。
柏子青还活着,但仅仅只存于一息之间。他的脉搏很弱,连呼吸似乎也在慢慢降低了频率。
赢粲这一路走的满心害怕,他推开门的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此时却有想法了。
这些殿中与殿外的人,可能此生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赢粲将柏子青揽进怀里。他的手抖得厉害,面上的神情却很平淡。
他抓着柏子青那只受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将那些未干的、黏糊糊的血都蹭到自己手上。
他说,子青,不要怕。
若你能从头来过,我便也可以。
我们一起。
……
人又能如何面对死亡?再来一次,不论是谁都总会有点习惯。
那些如潮水一般的声音叫嚣地他头疼,连睁开眼睛醒过来都用了好一番力气。
柏子青总以为自己梦醒了重生回以前就已经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心理准备,以致于他看到树上挂着的自己的尸体惊骇过度,连同周围的人一起喊了一声“天呐”。
像是合唱似的,可他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
柏子青整个人悬浮在半空,脚不着地,完完全全是聊斋里面的鬼怪造型。奔走呼告的那些小太监们都乱了,树上是柏子青的尸体,树下竟还有一具,是小九的。
看着自己的死亡与看着别人的死亡始终是两码事。柏子青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他攥着手,看着小九唇边的血,脑海中划过了很多个日日夜夜与他相伴的日子。
那棵羲和宫的冬青树已经亭亭玉立,挺拔笔直。柏子青初入宫的时候,它才只是小小的一株,与小九似的。
他将这个人当作弟弟一般,也辅以十年的时光和他一同成长。柏子青原以为,自己死了,他会是最后给自己收尸的人。
谁知道那孩子这般傻。
柏子青看着看着,几乎觉得要掉下泪来。
可他现在,仅仅只是一缕魂罢了。他还能漂浮在这里多久?赢粲在哪里?
他想去见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转身便朝外飘。身体轻地不像话,仿佛一个跳跃便能升上空中。他穿过御花园,终于从头到尾目睹了赢粲在大殿上得知了他自尽消息的全经过。
柏子青总以为赢粲对他的近况毫不关心毫不在乎,可那一瞬间,他却白了脸色。
“他为何……”
三个字,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柏子青站的很近,他能看到这人脸上的变化,被岁月洗出的痕迹不重,可他几乎快要忘了这个赢粲的模样。
他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人。
若小九的毒已经达到目的,那么他们最后离别之时,是柏子青抓住了赢粲的手,却又被他毫不犹豫地拉开,转身而去。
柏子青没头没脑地想:不知十年前的那个赢粲得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大概没办法比自己习惯死亡,肯定是要难过的。
他站在赢粲的身边,看他两三步走上前,看他垂着手在身侧,说了句,“朕不相信”。
像是一字一句挤出来的。那羲和宫的小太监本就胆小,一连死了两个人,又被赢粲这一遭,吓得跪服在地上瑟瑟发抖,鼻涕眼泪都混在一起,哆哆嗦嗦连句话都说不全。
最后反倒是秦公公先反应过来,他也白着一张脸,在赢粲的耳边念了声柏昀的名字。
“皇上,柏昀公子……还在天牢里。”
赢粲白着脸点了点头,却道,“……朕,先去看看子青……”
他的步伐很重,一步一步地。柏子青紧紧跟在他身边,见他才跨进羲和宫一步便倏然回头,落荒而逃似的,衣摆拂去得干净利落。远远的殿中横陈着的白布,连秦公公都没想到赢粲竟连殿门都不肯走近,他远远那样看一眼,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柏子青?
秦公公身后带着人,只愣了一瞬,赶忙又跟上去了。
这些人从柏子青身边穿过,步伐匆匆,追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柏子青一瞬不瞬地凝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便想起来,这一世,他们从不曾说过爱。
尽管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陪伴在赢粲身边,可他在的十年,在他从不曾看见过的背后,他竟然是这样孤独的吗?那他不在的下一个十年,下下个十年呢?赢粲是怎么过的?他能怎么过?
柏子青站在原地低着头,他忽然想起上回与赢粲回宫的路上,他们曾经讨论过生死的问题,还是谁先谁后走的老套话题,加上他本能一般的那些“十万个为什么”,才显得有点深度。
柏子青那时好奇地问他,“那你想怎么做?从一开始就不与我碰面?我不会入宫不搭理我?”
“没有这么便宜。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但我要你对我失望透顶。我会对你很好,千百般好,再让你失望,将那些都化作以为是假象。这些做,你依然会在我身边,只是恨我彻骨,那么如今,也就不会难过。”
赢粲抱着他,似乎很是底气十足。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比你先死?人在彻底伤心的时候,很难保持理智。”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赢粲却是沉默了许久。他看着柏子青,淡淡笑了,“只愿我是真的不爱你,否则,那难过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柏子青攥着他的手,最后没有说话。
赢粲却很是忍不住。他笑着问,“若那个先走的是我呢?”
“‘消得人间三万日,不妨还醉六千场’。”最后,柏子青这样答他,扬起了满脸的笑意,“我不要那三万日,我陪你一起走。”
……
往日那些声音还回响在耳边。门外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最先冲进来的是柏霁。
柏子青被安放在床上。御医院全数出动,白夕与白然差点就挤不进御医围成的圈子,最后还是柏霁红着眼怒吼了一声,才让他们堪堪让出一个位置。
白然柳眉微皱,她抬腕,熟练搭了脉,又观了一阵柏子青的状态,忽然唤了一声白夕的名字,“小夕!”
“姐姐。”白夕朝她点点头,“我现在马上出宫寻药。”
赢粲抬眸看了她们一眼,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期待的神色。御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谁都是满脸的无能为力,却也没有人真的敢上前去对床边坐着那位一直沉默的君上说一句柏公子没救了。
“这毒是我们一位熟知的师伯所制,因此,我们正好知道解药的制法。”白然朝赢粲点点头,“可这毒他人很难炮制,我想,大概是师伯临终前留下来的。”
下毒的小九已服毒而死,赢粲再想知道什么也无能为力。更何况,除却柏子青的安危,他也根本不想知道其他。
白然环视了周围人一圈,“皇上,请您将其他人全数请出门外。这毒的特性是,中毒者会进入濒死的昏迷,这期间只要服下解药便无碍。可这过程极短,其间切忌不可让他醒来。若中毒者中途醒来,则回天乏术。”
她的话音刚落,柳眠便蹦起来拉着柏霁将那些个没啥用的御医都赶出去了。
赢粲轻轻在柏子青额间一吻,而后也放下了他的手。柏子青那只受伤的右手已被包扎完好,将那道翻出血肉的伤口完完全全掩盖了起来,却并不能改变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白然随着他到了门边,听见这人认真地直视着自己的双眼,说了一句“拜托了。”
“若你们能救回子青,朕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白然端端站着,看着他,“什么都行吗?”
“是。”赢粲连犹豫都不曾,“只要你说的出,朕就做得到!”
“柏公子是我的朋友,我什么都不要。”白然摇了摇头,“但若他安然无恙呢?”
“若你什么都不要,若他安然无恙……”赢粲道,“我之前便许诺了他,天地之大,他说过还会回来……”
白然笑笑,“这样也不错。”
……
柏子青却跟着赢粲到了天牢。
柏昀垂着头坐在一角,见到赢粲走进来,疑惑而迷茫地望了他一眼。
赢粲挥退众人。他对着柏昀开口,“你的父亲,与子青……”他像还在琢磨用什么词来表达,使得柏昀也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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