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新亭高台,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皇上坐在最中间,脸色铁青。
新来朝拜谈论贸易税收的楚国使臣不见了,方才两个便衣的侍卫来了一趟,带着整整一队士兵出去,便再也没回来。据说,出宫游玩的那位柏家柏公子,也跟着不见了。
“真是难得的巧合啊。”薛猷定的位置就在陆复宜的旁边,他得知情况后笑着说了一句,这才出现了最开始的场景——赢粲生气了。
“皇上……”方璟的位置也在赢粲手边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他事先对柏子青出宫毫不知情,这时也知道质疑或是将这两人串联起来肯定要惹得龙颜大怒,倒不如惺惺作态,也争个露脸的机会。
于是他作出一副忧心的样子,“皇上要不要再派一队人出去?今夜市井热闹,许是柏公子玩心重,一时没看见也不一定。”
赢粲摆手,握成拳放下,只冷冷一句,“等这队人回来再说。”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守卫从右侧上来禀报。方璟凑过去耳去,只听见那守卫说在一小贩处找到了柏子青那身衣袍,仔细追问,说是他与另外一个身着常服但模样很俊俏的公子在一起,两人都跑的气喘吁吁的,好像在躲什么人。
赢粲那拳毫无预兆地落向座椅扶手处,那檀木椅竟生生被他砸出一个小凹槽来。他站起身来,所有大臣都噤声看他,这位君主反倒平静了。
他说,“再出一队人,不要沿着主道找,往偏道或是能藏身的地方,剩下的人跟我到河边看看。”
这话在方璟心中犹如一记重锤,他顾不得什么伪装什么不在乎,惊讶地起身道:“皇上您要亲自去找人?!”
他这话问的直接,赢粲更直接。他像是丝毫不愿给这个自己最好看的棋子留颜面。他皱着眉,缓缓地回答——
“你管不着。”
在确认过陆复宜会游泳以后,柏子青便决定在那些人还没搜到小山坡下时,和他沿着河边游到另一边去。一来是由于月色明亮,靠河岸有矮墙投影遮挡,二来是当那些人找来,他们还可以潜入水下躲避。
大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柏子青虽然虽善水,却冷的直发抖。河边的水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到腰以上,有的只在小腿处。
夜间有风,柏子青越走越冷,他没能忍住,还是骂了句“卧槽”。
陆复宜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他淡淡地指责他,“你说粗话。”
“……这说明你还不太了解我,我不仅会说粗话,我还会打人。我可是发过誓的……绝对不会再死一次。”柏子青这话说的很有底气,他忽然便想起了之前赢粲要对他动手动脚时,自己踹在他腰上那一脚,可是用足了力气。
“什么叫‘再死一次’?”
“这与你无关吧。”
两人歇了一口气,又继续深深浅浅往前走。
“……我们走了多久了?这里是哪?”柏子青忽然停下来。那载歌载舞的文新亭看着近,走起来却费劲的很。像是海市蜃楼,虚幻的好似伸手即可触。他贴着墙回头问陆复宜,“你有没有听见声音?”
陆复宜朝他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那声音也像虚景,像海市蜃楼,却仍是熟悉。
“……都仔细地搜,他们俩体力有限,一定跑不远……”
陆复宜一听,以为是追兵到了,便拽着柏子青要继续往下潜。
“等一下……”柏子青初时不能确定,他贴着墙再听了两句,浑身力气忽地卸下。他道,“这是自己人。”
赢粲听到声音,两三步奔过去,砸开了那酒家店门。
门是虚掩着的,店家大概也上了街,此时店里无人,声音从窗台外,虚虚地闯进赢粲身旁。
“行云流水……你有没有听见啊……喂……”
那是那天赢粲写给他的字。
柏子青不敢赌那些人会不会看准赢粲下手,他本来就是故意的不守规矩,在陆复宜这个别国的人面前,却不知怎么的想守规矩了。
赢粲反应很快,他伸手开了窗,一低头便瞥见两人落水狗一般地喘气,呼救,狼狈不堪。
可那一瞬间,他却是松了一口气。
“去找根绳子来。”与赢粲一同来的那名领队侍卫见那窗台较高,想让人上来还得隔着有二三米的距离,便连忙着人吩咐下去。他看着身后的手下,那位士兵一个“是”字梗在口中,眼神却迅速升腾为惊讶。
那领队的侍卫转过身去,听见水花声,也听见皇上的声音——“子青!”
柏子青也没想到赢粲会直接跳下来救他。他全身湿透,连带着抱着他以轻功解围的赢粲也湿了大半。柏子青震惊不已。
而只能抓着绳子艰难脱困陆复宜还趁着机会糗他,“皇上原来这样讨厌我……”
他的后半句话柏子青没有听到,对他而言,这场的灯会就这样结束了。
赢粲直接带他回甘露殿,换了衣服泡了个澡,两个人都去喝太医院煮出来的药。
柏子青这才知道赢粲那风寒居然还没好,他知道自己理亏,也没再和他斗嘴,“我今天不能回羲和宫吗?”
赢粲一语不发地喝完药,“我之前说禁足的规矩,你大概都忘了罢。”
柏子青真的忘了,他梗了一会儿,“那也是禁足羲和宫……”
“你不要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纵容你。”赢粲往日刻意迁就他的语气都散了,“待在这里,想清楚了再走。”
“……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你如果想去牢里试试,我也可以满足你。”
赢粲说完这句话,捏着碗便走开了。
“……”柏子青看着他走开,心绪莫名乱的不行也烦躁的不行。
真要认真讲,这是赢粲第一次对他说重话,也是头一回当着他的面生气。
柏子青莫名委屈:他发什么脾气?这些事也不是他自己愿意遇到的!
他坐在原来的地方,捧着碗发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药已经凉了。
柏子青倒不在意这东西的冷热,他动了一下,作势要喝完。
那苦涩的药汁已经碰到柏子青的嘴唇了,却还是被一只大手夺走。
柏子青只见过赢粲的轻功,知道他从来都神出鬼没,也知道他从来都爱管他的闲事。这一晚过得太糟糕了,事情都不可控,他也一直窝着火,朝陆复宜没发完,此时却新仇旧账一起算,彻底控制不住了。
他一把将那碗摔在地上,朝赢粲大吼,“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最厌恶的不是宫里的那些人而是你!!我凭什么非要困在这里!你到底懂不懂?!我是为了我自己吗?!”
那碗里药随着破碎声响起不可避免地溅到赢粲的手上,他似烫手般退开一步,任柏子青发怒,始终低垂着头,也没有看柏子青一眼。
他沉默地听完,沉默地转身走开,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一个字。
第53章
53.
这大概算单方面的冷战。
甘露殿的时光实在太无趣, 柏子青无事可做睡得太久, 醒来却又头疼, 简直成了死循环。他数着灯会以后到今天自己过的那些诡异生活, 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补充一句:单方面的冷战加上单方面的囚禁……赢粲对他真是绝了。
那个有些失控的晚上,柏子青一直处于冰火两重天的状态。他落入水中, 他捧一碗冷汤;他被人揽入怀抱, 他也摔了碗, 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要血溅当场的意思。
事后柏子青自己回想起来, 那晚的赢粲有些平静过了头, 与他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狐狸形象全然不符。柏子青这两天基本与他碰不到面,他睡在主殿, 这人往偏殿住,陆复宜身上的事情好似也沉淀了下来,现在赢粲反倒没有以前那样忙, 两人却见的更少了。柏子青承认, 这确实是他原先想要的局面,即使进了宫也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没人有来烦他也就够了,其余的还有什么好在意?
他在殿内来回闲逛了两圈, 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笔, 练字。
柏子青就这么糊糊写了半个时辰, 他的心不定, 写出来也没一处满意的地方。柏子青放下笔, 习惯性地掸了下衣摆,忽然便发现,那块冬青佩又不见了。
这两天他过的浑浑噩噩地,想不起来是自己随手放在哪儿了还是丢了。他一把撂下笔,开门便喊人,要找秦公公。
秦公公来得也快。他静静听完柏子青的话,只说去帮他问问看,如果下面的人没有瞧见,兴许就是在赢粲那里。
柏子青赶忙阻止他,问赢粲可以,可要是那玉佩不在他那或者根本就掉在了宫外,那这个结果就很是糟糕了。冬青佩能不能继续有出宫的效用另说,丢失皇家的东西本身便罪过不小,且袁辛夷那群人本也爱拿这些物件生事,等她们听到风声,还不主动上门来找茬?
“秦公公,能不能请你帮我打探一下皇上的口风?看看玉佩在不在他那?”
柏子青问的刻意,秦公公眨了眨眼睛,装傻,“要怎么问?”
“就是……”
“皇上正好在偏殿休息,公子不如自己去问?”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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