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七咧嘴笑,又叫他担心了,不过近日嘴里确实没滋没味儿,也有好几月没吃到这玩意了。
" 魏爷。" 小方子去而复返,推开门一瞧,魏七赤着脚站在屋子正中,方桌上提盒大开,他惬意地直点头,嘴里在嚼东西。
小方子:。。。是谁说他沉稳。
太监走路都没声儿的吗! 魏七吓得一口糕点呛进气管,咳嗽不停。
后头的五个奴才:。。。
小方子进屋,没说什么,倒杯茶递与他,板着脸替人顺背。
魏七停住咳嗽,小方子面上毫无表情,行至塌边将他的鞋拿来放在人脚边。
怪道总不见好全,好一会儿病一会儿,还说什么病去如抽丝,原来这人压根儿就不想好,大冷天光脚踩石板上,连累自个儿被安爷说道。
魏七咳得脸红,面上也讪讪的,嘴角僵硬着:" 有劳。。。"
" 您客气。" 小方子语气生硬,心里有气。
五个太监端着炭盆子等物站在门口,魏七望向小方子目露疑惑。
" 养心殿那头派来的,说是上头替您添置御寒的物什,叫您快些养好,再不好要打发去掖幽庭,年节将至,留在咱们宫里头晦气。"
他出院门没几步正好碰着这一行人,便转身打道领人回来。
路上领头太监几句说明来意又好生敲打他一番。
原本小方子听了这话还替魏七着急,心里也有愧,觉着自个儿没照料好他,难听的话本不欲说出来。
但现下心中有气,一时嘴快,刹都刹不住。
为首的太监此刻急得想骂人,他将这话说与小方子本意是想叫人多用点心,谁知他竟当着魏爷的面儿说出来了!
祖宗! 安爷若是知晓非得掌我的嘴不可!
他连忙岔开这两人的话头," 魏爷,圣上怜惜,特赐下炭盆与汤婆子等御寒之物。
碳是御用的金丝炭,烧起来没一点子烟味儿的,小的们一日替您换上三回,这他坦里保准时刻都暖暖和和。"
他脸上堆满笑," 汤婆子赐下四个,您两两换着用,烧得热乎乎往褥子里一塞,可不是舒坦。 "
" 棉鞋,棉袜,绸缎夹棉袍子都是按您的尺寸新做的!"
他朝后头使眼色,手下人向魏七行礼,进屋将东西摆放好。
炭盆子床榻下首摆两个,方桌下摆一个,妆台下又一个,汤婆子床头床尾各一个,衣裳整整齐齐地摆在正中,妥帖又麻利。
两个内侍将方桌抬起,描金绣红梅毛毡毯长两丈(约6.6米),宽一丈,往屋中间这么一铺,青石板上的寒气登时就散了大半。
这架势哪里是要打发人去掖幽庭,挣脸面的套话罢了,自个儿真是蠢。
小方子冷眼瞧着,心里愈加不是滋味儿。
皇帝要是对谁稍稍上了心,随口一句吩咐,下头人恨不能将这人供起来,大家伙儿一块拜。
这是做甚?圣上不是动气了么?不是说自个儿一个奴才配不上这些么?现下倒像是真想叫我好起来,怎的那时不遂了我的愿
魏七心里弯弯绕绕,转过百般念头,最终倒是生不出怨怼了。
他就是这样,若谁真心实意示弱讨好,就是心里再气,也要替人留些脸面。
现下东西也收了,这事自个儿原也不占理,那人是皇帝,他也确实只是个奴才。
“奴才谢圣上关怀。”他垂眼道。
“小的一定替您将这话带到!” 领头的太监是个人精,木杆子还没扔出来他就顺杆爬了。
魏七噎住,场面话而已,有什么可捎带的。圣上哪有闲工夫听这些杂事。
是以他只笑笑,不再多说。
几人寒暄两句,太监们告辞,小方子送客。
屋里霎时沉默,魏七陪笑解释," 太饿了,方才实是太饿了,就是摆叠屎在我跟前,怕是都能吃下。 "
这比方打的,小方子哪里还能藏得了气,只面上端着样子,硬邦邦道:“小的这就替您端来。”他说完这话也不理人,拎起食盒径直出门往小膳房那头去。
魏七噎住。
屋子里不多时便暖和起来,赤脚踩在地上,毛茸茸的毡毯软乎乎怎么还能着凉脱光了躺地上都暖和得很。
一柱香的功夫后,(约半小时)小方子回来,揭开食盒,摆出四只银镶红彩漆碗,里头分别盛着大枣茯苓糯米粥,芝麻杏仁粥,姜蓉金米海参粥,紫苏鱼片粥。
这还没完,又取出四碟子用描金里皮碟盛着的开胃配菜,木瓜丝,雪菜笋丝梅菜酱咸菜等。
魏七瞠目结舌。
“小膳房里的公公说了,怎能叫魏爷吃午时剩下的东西呢!安爷吩咐,魏爷想吃什么,想什么时辰吃,只让人来取便是。”
小方子阴阳怪气学舌道,十足十谄媚。
这是吃了炮仗不成?哪儿得罪他了不就是骗他自个儿不吃酸么,这也值得气?
不对。魏七又转过弯来,跟前这人是个怪胎,他喜欢那位。
这是。。。嫉妒了。
我该怎么做他有些不知所措,小方子人很好,他不想叫人难过,要是能和自个儿换换就好了。
换换。。魏七怔住,悄悄打量眼前人。
大杏眼,薄嘴唇,挺直的鼻梁,面也白净。
长得同样秀气,也不奇怪,乾清宫里的人就连安爷那样年龄大些的也都是齐齐整整。
魏七目光下移,小方子也是修长的身形,只不过比自个儿稍矮一些,骨架子纤细些。
他此刻才惊觉两人不止年岁相当,便是容貌,身形都是同一类的。
圣上究竟瞧上我哪点魏七再次疑惑。
小方子不也挺好,还常笑,人也讨喜,最要紧的是还有意圣上。
难不成是因自个儿在他跟前晃悠的次数最多
不若将小方子推出去得了。
这念头突如其来,魏气一时起意,细想又觉着不妥。
他已经在火坑里头了,做什么还拉一个垫背的,就是喜欢那人又如何,那位心硬得很,何必送上去吃苦。
魏气打消荒唐的想法,拉过小方子一块吃东西。
午膳刚过不久,哪里吃得下,以为谁都似他一样么。
小方子板着脸不理他,魏气温言讨好,前者知晓自个儿到底是伺候人的,且这火大部分是因嫉妒,细究下来又与魏七无干。
一夜过后,和好如初。
晚间养心殿冬暖阁内。
安喜将白日里魏七那头的事道与皇帝,说人如何如何感激,又如何愧疚,心里已知错。
后者翻过《齐民要术》第四卷 第二页,“多嘴,朕问你了么?”
“奴才多嘴,还请主子爷莫要怪罪。”安喜腆着脸讨好。
皇帝轻哼一声,背手食指敲桌,看了一会子书,突又默默低语道:“还算知趣。”也不知这句是在说老狐狸还是小狐狸。
安喜以为是在说自个儿,忙又讨巧道;“回圣上的话。有您怜惜,魏七必定不日就可痊愈。”
皇帝斜他一眼,“一个奴才,水做的不成?这样都不好,养着干甚?”他缠一圈龙纹玉佩下青绿的流苏,“你这个御前总管也该罚,治下不严。”
这也怨我?“奴才有罪,确是疏忽,纵得魏七不知天高地厚,还请圣上宽恕,奴才今后必定好生管教。”怕只怕今后也轮不到自个儿管。
“呵。”皇帝轻嗤,“朕只怕你管不住他。”闹腾得很,叫人头疼,若不是还有几分趣味,这样的奴才早该处死了。
安喜心想:我当然是管不住,现下人身后是您在撑着,我哪敢管。“奴才不才,未能尽责,似魏七这样的小子,只有您英明神武,才能制住,圣上您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区区一个奴才自然是不必放在眼里,勾勾指头,他就服帖罗。”
这奉承话说的皇帝都有些底气不足,因也不是勾勾手指头就能降住的。
他轻咳一声,“得了,甭废话,好了领回来当差。”皇帝翻一页书,“晋了他的品阶,才当几日值?白养。”
“嗻。”
三日后,自上回养心殿来人送了御寒的物什,他坦里日日暖如初夏,魏七穿长袖单衣窝久了都要冒汗,再想拖也拖不住。
御医瞧过,道已大好,魏七又得回去当差。
再歇两日,复职。
病好后安喜索性将小方子指与魏七,贴身内侍都有人可支使,是以小方子并未搬回去。
魏七寅时起身还有点迷糊,懒了这么些日子,时时窝在塌上,骨头都要躺散。
同小方子一块草草用过早膳后,留人打扫屋子收拾东西,魏七出门。
他升得突然,还未搬去离养心殿近些的侍院,除安喜外,贴身内侍们都住在那儿。
魏七朝前头养心殿偏殿那头去,安爷此刻必然已侯在那处。
行至偏殿,众奴才已自觉地排成两列立在廊下,魏七见此,垂首自旁的长条桌几上取了东西,行至后头自个儿的位置立好。
小半盏茶的功夫后,养心殿内前一日的守夜太监来报,安喜自屋内出,双眼往队列中淡淡一扫。
“小的们请安爷大安。” 众人齐声躬腰行礼。
“ 嗯,圣上起罗,随咱家当差去罢。”
“ 嗻。” 每个奴才发出的声音都差不多大,语调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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