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推脱,皇帝只盯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道:“ 朕许你明日离宫。”
魏七得了这话乖乖坐下。
下首后宫众嫔妃面色大变,宁妃藏在几子下的手掌紧握,护甲划破掌心。
诺大的正殿竟然鸦雀无声。
安喜见此高声道:“ 开——宴——”
众人起身,齐声呼:“ 愿圣上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离得近的皆是行女子礼,魏七这个千打的便额外刺眼。
皇帝端坐,垂眸看着魏七恭敬的姿态,只愿他能真的乖顺些。
“ 起罢。” 他淡声道。
“ 嗻。” 众人又起,原样入座。
一时又是静默。
依规矩皇帝说了这话后,应是由敬妃代皇后一职说些吉祥话的。
然她瞧一瞧圣上身旁坐着的人与皇帝淡漠,未曾示意自己的眼神。饶是她气度再大,修养再好,也不免心中气愤。
无人说话,众人皆偷偷抬眼去瞧天子。
天子直视前方,面容冷峻似一尊金塑的佛像。
宁妃咬牙,捏着帕子的手兀自颤抖。
魏七置身事外,只盯住跟前的酒杯发怔。
他身后立着的安喜用手指轻敲拂尘杆,咚咚两声轻响。
魏七持描金的朱红瓷酒杯起身。
皇帝看向他。
“ 奴才恭祝圣上万寿无疆,圣体永安,愿……国运昌盛,举世清平。”
国运昌盛这话岂是一个奴才能说的,只不过魏七如今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再如何逾越都不稀奇了。
敬妃瞥着宁妃的神色,按捺住进言的冲动。
忍罢,忍罢,左右再忍这一日便到头了。
皇帝持杯,举起手臂等魏七。
后者躬身迎上去,两杯相触,叮得一声清脆声响。
二人同时饮尽,下首一众花枝招展的妃子恨得牙痒痒。
真真是恶心,这般浓情蜜意的模样,哪里像是要分离。
“ 你坐。” 皇帝吩咐他。
“ 嗻。”
敬妃方要接着祝寿,又被皇帝打断。
“ 来人,” 皇帝波澜不惊地往起伏的湖面再投巨石。
“ 传凤印。”
魏七猛地起身,不慎撞倒雕龙凤纹紫楠木圆凳,他惊恐地睁大了眼往后退,一脚踩在安喜脚上。
安喜咬牙忍住,低声道:“ 魏爷您仔细脚下,小心跌着自个儿。”
皇帝拽住魏七的胳膊将他稳住。
众目睽睽之下,王福贵领着四个奴才捧来凤印。
“ 圣上,万万不可!” 几个位高的妃子惊得大声呼喊,企图唤醒已被情爱蛊惑的天子。
天子抬手一挥,满室寂静。
王福贵一步步走向魏七。
后者眼中俱是仓皇。
凤印又称宝玺印,皇后金宝,文玉筯篆,交龙纽,平台,方四寸四分,厚一寸二分,用三等赤金五百两造。
皇帝登基时亲封先皇后,授其凤印,令其主掌后宫,母仪天下。
两年前废后,收凤印,圣上命敬妃掌宫,只是却不授其凤印,东西一直都存在养心殿里。
如今好容易拿出来,竟是要给一个奴才。
王福贵领着人跪在魏七跟前,“ 请魏主子接宝玺印。”
魏七看着皇帝,目光中透着无助。
“ 这东西你也一齐带走。”
他就是存心的,就是要魏七即便离宫也不得安宁,就是要魏七收凤印,受后宫跪拜,就是要魏七做一回帝王妻。
“ 圣上万万不可! ” 众佳人离席,盈盈下拜。
皇帝的眼神依旧平静,他抬眼望着下首众人,“ 有何不可?不过金玉罢了。”
他像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语气越发寡淡:“若尔等喜欢,朕明日叫内务府再多造几方。 ”
他转向魏七,握住后者冰冷发抖的手掌,“尔等皆有。”
凤印岂可拿来玩笑! 圣上这是入魔了不成!
“ 他明日离宫,明日。” 皇帝似在提点满屋子穿金戴银的妃嫔,又像是只自言自语。
魏七的手叫他捏地生疼,只是再疼也比不过心里的难过憋闷。
他不得不开口了,“ 请圣上三思。若奴才收了此物,奴才便是千古罪人,今后臭名昭著,要被史书记撰,被世人唾骂千载。”
皇帝摇头,“ 废弃之物罢了,你收下。”
魏七跪地请罪,态度坚决,执意不收。
总得留个物件,好让你知晓这六载里朕的一些心意,总得让你能时时想起,让你某日后悔,愿意回来伴君。
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带,那你到底要拿走什么呢?到底要让你拿些什么呢?
“ 谁都不稀罕的东西,留它何用。”
皇帝突起身,拿了凤印高高举起,深深瞧魏七一眼,狠狠将宝印往地上一砸。
力道如此之大,碰得一声巨响,石砖碎裂,金印磕破一角。
“ 去熔了。”
这下谁都不敢再多言了。
“ 尔等平身。”
众人静默归位,“ 嗻。”
宁妃复持杯起,端着笑颜一步步拾阶而上,行至帝席前。
“ 妾祝圣上龙体康建,万事顺心如意。妾亲授宫中舞姬霓裳舞,以贺圣上生辰,愿换龙颜一悦。” 温言柔语,面艳如朝花。
殿中丝竹歌舞起,皇帝面色稍缓,“ 宁妃有心。”
宁妃面色一僵,纵使她再有心也只得这四字罢了。
贱人即将离宫都还能得凤印,他不要,圣上竟给砸了。
这半年来,又有几回召幸了后宫?凤印没了,今后谁都不能做皇后,可做不成皇后的今后还能当太后。自己呢?什么都没有,连圣眷都没了。
一日日苦等,等得容颜枯萎,再不可能诞下皇子挣来锦绣前程。
再有个几年,皇子们一个个封王建府。圣上去后,她们几个能成太妃,或能得安稳余生。
她堂堂一宫之主,却要随圣上而去,埋在皇陵中不起眼的一角。
凭什么?凭什么!
分明已低头伏小许多年,到头来却只得了一个空名。
宁妃垂着的眼眸中渐生怨恨。
都是这个贱人,都是眼前这个贱人!
伴君六载,引得圣上几回龙颜大怒,如今竟还能全身而退,逃到宫外去逍遥自在。
到底哪里不如他,一个残缺的奴才!
宁妃藏在袖口中的手紧握,割破的掌心刺得她越加疯狂。
那时未曾杀得了他,今日就由本宫亲自动手。与其老死宫中,不如拖一人先赴黄泉,拖圣上最爱的这个贱人。
她面上的笑越加柔和温顺,亲斟清酒转身向前,离魏七不过两步之遥。
“ 魏公公服侍圣上多年,尽心尽力,细致入微,即便是后宫一众姐妹们加起来,也不敌您一人。”
“ 妾敬您一杯,愿您明日能一路平安。” 她再走近,魏七有些不安,隐隐感到来者不善。
宁妃一杯饮尽,突将酒杯一掷,随手拔了头上的发簪直直往魏七身上刺。
安喜一声惊呼,跑来阻拦。
皇帝本就时时注意着这头,此刻见情势不对,眼疾手快将魏七一把揽走,抱入怀中。
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是谁踢中宁妃脚踝,后者倾倒,尖利的金簪径直刺入挡在魏七身前的安喜的脖颈中。
一切皆发生于瞬息之间,魏七眼睁睁地看着那精雕细刻的簪子逼近。然后安喜浑身一僵,倒在魏七身上,鲜血淋漓。
侍卫急急入内,将宁妃拿下。
魏七静默几瞬,突一把挣开腰间紧缚的手臂。
“ 安……安……安爷!” 他吓傻了,一时竟发不出声来。
“ 御医,宣御医! ” 皇帝沉声呵。
侍卫疾步离去。
“ 师傅! ” 王福贵爬过来。
魏七捂住安喜脖颈上的那处伤口,金簪插得太深,万万不能拔动。
可是血却越流越多,纯白色的巾子被染成鲜红,魏七手掌上俱是温热咸腥的粘稠血液。
他浑身哆嗦不止,反反复复只知念,“ 安……爷,安爷,安爷……”
皇帝坐在朱红线毯上看着安喜一言不发。
安喜知道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他疼得厉害,也觉得可怕。太多的血从身体里流走,他知道要来不及了。
“伴……伴……” 他看着魏七,目光痛苦,脸色惨白,嘴唇干枯。
“ 不……要说话,不能说话,有太医,有太医。” 魏七泣不成声。
王福贵亦是嚎啕大哭。
安喜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早在先帝登基时他便该死了,是圣上救下了他,多活近十载,事到如今已别无所求。
唯有一憾,辜负圣上大恩,欺君六载,实在不该。
你不能替我养老了,他望着魏七,又看一会儿王福贵,目光最终落在眼眶赤红的天子身上。
他拉着魏七的手,“ 伴……君,七……七……伴……君……” 这是他能为皇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替可怜的圣上留下他珍惜的人,不叫他真的成为孤家寡人。
“ 知道……知道……小的知道,我,我知道,我知道,伴君……伴君……我伴君。” 魏七言语混乱,哽咽着不知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
安喜耗尽全力对皇帝笑,嘴角扯到半路,人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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