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反映了半晌,才想明白沈越所言为何。四年前救落水的沈越,伤了右腿,留下一道五寸来长的狰狞疤痕;而今救沈越女儿,又是伤了同一只腿,沈鲤的手不自觉地在被窝里抚了抚右腿,就听沈越嘱咐道:“安心养病,骨伤多喝骨头汤,方才差玉漱去打包了一些煮汤药材,”回头道,“玉漱。”
玉漱上前应答,沈越道:“你跟引章交代一下药材用途。”
玉漱引章齐齐应答了退下。
沈越将人支开,室内只剩下二人。这是自那次不快之后,沈越沈鲤首次在水无月独处。久违的面对,沈鲤有些不习惯,想起方才的疑惑,便没话找话:“方才我听老祖母说,是二夫人胞弟,当时他马驾得急……”
“错都在他跟阿蛮,你不用替他辩护。”沈越打断道。
沈鲤黑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好奇,到底什么事儿,能让李公子都这么着急。”
沈越确实对沈鲤几乎满分的信任,只斟酌片刻,便道:“李家确实出了些不好的事,不过具体我还不清楚。”
难怪,也只有事关家族利益才会让一个富家公子都如此失了分寸吧。沉默片刻,沈鲤又道:“田夫人呢,上午可吓着人了,现在怎么样……”沈鲤见沈越额上突然爆出青筋,自知讲错话虽然不知道错在哪儿但还是乖乖闭了嘴。
蓦地,就见沈越伸了手,抓向自己,沈鲤躲无可躲,让他结实捏住了两颊,不痛,但沈鲤知道此刻自己一张嘴嘟成了鸭嘴。只见沈越靠近了,终于抬眼,一脸不耐,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都能关心个遍,”说罢放开了人,叹口气,无奈道,“能不能关心一下你自己。”
沈鲤:“??”这前言不搭后语,沈越这是怎么了,敢情自己只是踢坏了一条腿而沈越吓得坏了脑子?
只听沈越又道:“其他人你不好意思提,但我你总没必要客气吧。”
沈鲤实在听不明白,只得问道:“沈爷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我不明白。”
“我才听玉漱说,你借了引章银子。既然开支困难,怎不跟我说一声。”
“啊?”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是替沈越还愿导致的手头紧张,沈越怎么突然提起了,沈鲤疑惑道:“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也就几日而已。”
“若不是你这次受伤,玉漱估计还不会跟我提你的难处,以后也是这样么,宁可找丫鬟借钱也不愿开口向我要。”沈越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了。
以后,确实没以后了。毕竟再过一个月,就到了宁献王府进购布料的日子,而上次的一千两银子还有大半,短期内都不会缺银子花了。但沈鲤怕沈越忧心,便道:“好,以后我会说的。”
沈越冷笑一声:“从来你都是嘴上答应得好。算了,我跟沈超那边打过招呼了,以后每月你的例银升到二十两。”
沈鲤半是好笑半是心虚,连忙应道:“好,谢谢沈爷。”
沈越沉默,看了几眼沈鲤,似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只听他低声道:“你可想过终生大事?”
沈鲤愕然,旋即了然,冷笑道:“怎么沈爷,玩够了,现在终于到该摆脱的时候了?”
沈越急急辩解:“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怎么每次说起这个,你就格外不讲理了呢。”
呵呵,关乎至爱,你让我如何冷静。“若不是我有伤在身,沈爷还打算揍我一顿,是吗?”沈鲤歪了脑袋,玩味问道。
沈越突然倾身,一只手伸向沈鲤,这动作,不知是抱还是揍,只见他胸膛起伏,似在忍耐,又似在克制,许久,垂下手,却是拍拍沈鲤沈鲤肩膀,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鲤呢喃着,莫名熟悉的对话。瞬间明白引章当时的感受了,沈鲤暗暗发誓,这辈子除非引章自愿离去,否则,自己再也不推开她,伤她的心。不过眼前的人,这辈子怕是不会有人能让他明白自己这种难受吧。
沈越看着沈鲤,平日的清亮的一双眸子此刻水痕隐隐,似开裂一地的碎玻璃,这番神情,沈越实在不忍心看,再按捺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倾身一把把人揽入怀中。
沈鲤游着神,突然背上一记猛力,就撞进一张熟悉的怀抱,往日分外眷恋的怀抱,此刻却只有满怀委屈的抗拒,遂拼尽全力挣脱出来。这一番挣扎,头上的簪子甩得松了脱落下来,沈鲤只觉得头上一松,顿时发丝倾卸了一身,乌黑柔顺,不输方才沈母送来的毯子,盖住自己,也覆上了沈越,像过去许多个日日夜夜那样。
引章进屋,瞧见的就是这番图景。
这一次,引章再不逃避,耗尽全身气力,打扰道:“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沈爷可在这儿吃?”
沈越沈鲤闻言俱是一惊,沈越立马松了胳膊,沈鲤捡起簪子胡乱将头发盘起。
“不……不了。”沈越尴尬着起身,就要走出暖阁,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对沈鲤嘱咐道,“别只吃鱼,其他肉也吃些。”
沈鲤冷冷道:“谨听沈爷命令。”
休息了半月,再加上引章好吃好喝照顾着,沈鲤拄着拐杖勉强能下地了行走了。这几日沈越都没再入房探问,安慰也是托了玉漱带来。沈鲤在房中闷得百无聊赖,书都翻遍了,便只剩下发呆,引章看得担忧,除开干活,其余的时间都陪着沈鲤。引章深知公子虽然待人周全热情,但私底下却是个极少话的人,此刻更甚,除了吃饭,几乎就不见他张嘴了,便也不打扰,只是搬了小板凳,托了腮,陪公子数窗外飘雪。
今日一早竟然雪霁,难得晴朗天气,引章喜冲冲跑来对沈鲤道:“我一会儿上街,看给公子带点什么回来。”
沈鲤仍旧恹恹,有气无力道:“外头怪冷的,有什么好带。”
“有自然是最好,没有就当散心。”引章踏出屋门,又折返回窗前,对窗里的公子交代道:“等我回来噢。”
看着沈鲤点了头,引章才放心离去。
或许是引章预期太高,虽然停了雪,但外头寒气仍旧刺骨。街上除了三三两两早餐铺子,再无其他热闹可逛。引章满心失望,正打算折回府,突然肩上让人轻轻一拍,回头,却是个披了雪白狐皮斗篷的公子。引章打量着来人隐在宽大斗篷帽里面的脸,疑惑道:
“你是?”
时近正午,沈鲤仍旧没等到人回来。正打算回房歇息去,却见月拱门里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是引章,另一个是……
沈鲤目不转睛,看着白斗篷走向自己,那身影越发熟悉。白斗篷留意到窗边的一抹目光,回看过去,继而朝沈鲤走去,沿途松动脖颈处绑带,低头摘下帽子。到达窗边时,恰好抬起一张脸。
竟是沙鸥!
沈鲤自己都能感受到眼睛瞪得极大,满腔不可置信,试探道:“沙鸥?……是你吗?”
来人没回话。
不过沈鲤不必再追问了,因为绽开的这张笑脸,太过熟悉。时隔多年,一如既往的暖意。只听他极自然地唤了一声:“师傅。”沈鲤忙道:“快进来坐。”
引章早已泡了茶,二人就在圆桌前挨着坐下。沈鲤疑惑:“引章说给我带惊喜,竟然带了你回来。你们事先有约?”
引章扑哧一笑,道:“说来也巧,街上压根没什么可看的,我正要回府,沙鸥公子就跟我打了招呼。怪我这记性,好一会儿才想起他就是当年离开南越前唯一拜访公子的人。”
沈鲤点点头,又对沙鸥道:“怎么……你……”
引章看出沈鲤的欲言又止,识相道:“二位先聊,我去厨房吩咐午饭。”说着带上门出去了。
沈鲤接道:“你跟的人也在苏州?”
沙鸥摇头,柔声答道:“在京城,现在刚巧路过苏州。”
“他做什么的?姓甚名啥?”
“他姓乌,做酒水生意的。”
沈鲤见他几乎一问一答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不再探问。可突然想起这人在京城,沈鲤前后联系,遂问:“可是为了接近……”最后二个字,沈鲤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
沙鸥看了,笑笑,摇头道:“看开了,活在计较中,日子实在不好受。”
这些年,沈鲤不放心,一年还会送几次信到南越。而今年只回收到一封回信,想必那之后沙鸥让人给赎出来了。沈鲤听他这么道,放下心来,又问:“可改回本名了?”
沙鸥一脸不可思议,却带着笑意,看着师傅,道:“以前在蓬门,师傅可从不关心我的事。突然好奇,这沈爷到底是施了什么样的法,让师傅彻底变了个样。”
提到沈越,沈鲤眼中的光就暗了暗,转而推推沙鸥,道:“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我呢。”
“方、灵、修。”说罢,沙鸥还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
“好名字。”沈鲤赞道,却隐隐觉得熟悉,但高兴之下,却想不起来哪儿生的似曾相识之感。
沙鸥笑笑,又问:“最近日子可好?”
真巧,戳到沈鲤痛处,沈鲤避重就轻:“平日忙碌,哪来得及管日子如何。这几日受了伤,沈爷吩咐养着,才闲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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