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会意,抱起郑鸨头双腿,虽只是一双腿,却肥厚圆滚,也不知郑鸨头是否暗自使了力刁难,百灵只觉得,这简单的挪动几乎要耗尽自己气力。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在鸨头身边坐下,开始按捏。
郑鸨头似乎心情转好,示意打手停止用刑,环视了围观的一群人,目光最终停驻在百灵专注的侧脸上,郑鸨头伸手撩起百灵落下的一绺头发,只听他问道:“昨儿会见秦爷,怎么没带上沙鸥?”语调是一如既往的阴森,有如指甲抓刺在墙壁上的划响令人悚然。
屋里阴暗,吊盆的森森火光是唯一光源,郑鸨头的脸色在火光明灭中不甚清晰,但百灵却是闭着眼也能想见他说话时嘴脸,强按下自心底泛起的一股反胃。
然而郑鸨头收到的回视,却是媚意盎然,百灵百灵,悦耳之谓,果然应答如莺歌燕语:“秦爷与我有要事相谈,我便支开了沙鸥。”
话毕,没有立刻听到郑鸨头回应,百灵却感受到手腕突地被捏紧,紧接着便是夹着酒气肉臊的一口臭气冲自己耳边呼出,只听这嗓音道:“鞭子都抽一上午了,沙鸥嘴里还是那几句话,真假我辨不清,你说怎么办?”
话里的威胁百灵似全然未觉,语调仍旧自在:“头儿惩处沙鸥,自有沙鸥该整治的错处。只是罚归罚,头儿也该替我想想。”说着回握住郑鸨头扣紧自己的手,低低娇声道,“我在这厮身上下了这么多银子,要是落下瘢痕,今后从他身上收回来的养老钱可要大打折扣了。当然,规矩坏不得,只是我自有更好的罚法,头儿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交给我就是了。”
百灵一边说,一边给郑鸨头揉腿,只是不知何时,百灵的手按上了要紧穴位。久经沙场如郑鸨头,还是几下就给百灵征服,接下来再无心惩处沙鸥,打了个响指,行刑的人会意,解开绳子放下了奄奄一息的沙鸥。郑鸨头由百灵搀扶着起了身,紧挨着一起走向门口。就要踏出房门,百灵回头,吩咐善后的龟公:“人不要带回我房里,先丢后院大缸泡着,回头我再处理。”
百灵在‘蓬门为君开’呆了十年,没有哪处角落不熟悉,所有去处都说不上喜欢,哪怕是自己的居所,也只能算上熟悉。但讨厌的去明确有两处,一处是炭房;另一处,便是郑鸨头的住处。没上牌匾,也没取任何名号,但作为‘蓬门为君开’的心脏,院里的人还是起了个称号——‘回事厅’。
听着是办事的去处,而此时房内,纱帐飘渺,戏码落幕,气息却仍旧弥漫。
“你家小子胆儿可够肥。私下藏钱就该打死了,背地里还妄想买动恩客赎自个儿出去。只是,这小子终究太嫩,竟选了刘公做自己的摆渡人,呵呵。”郑鸨头笑声阴鸷,接着又道,“不过,攒了三千两银子,这小子是真有通天能耐?还是,你这即将赎身的师傅想把徒儿也携上?”
秦爷决定赎走自己,不过昨日才做的决定,还是私底下透露,郑鸨头怎么这么快就掌握消息了?饶是百灵平日再镇定,这下也不由得头脑发麻了。定了定神,才道:“秦爷跟我的交情,头儿您是知晓的,前些日子听闻他将迁往京都,这几日也不见登门道别。我只得自作主张,昨儿过去见一面。未料,秦爷已经拿定主意要将我赎走了。”
“那秦爷可知道你的价钱?”这才是郑鸨头最关心的。
“秦爷的为人,南越城无人不晓,他既开口,想必也是有所准备了。”百灵叹息一声,继续道:“干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再过几年,我也就不讨喜了。所以,我早些打算,买了沙鸥,看他也算乖巧,指望将来靠着他能吃口饭。不料,这小崽子只是脸上作晴,背地里却算计着怎么跑。”说到最后,百灵已是咬牙切齿。
郑鸨头不见喜怒,却俯下身来,仔细审视百灵眉眼,似在探究他话中几分真实。
眼前的人,论长相,在‘蓬门为君开’里绝对算不上出挑,甚至,身段的高挑一度让许多客人将其拒之门外。所以百灵最初被送进来的那段日子不受重视。只是,这家伙不肯认命,就因为自己随口夸一句嗓子不错,就毛遂自荐学唱曲子,与客人周旋也是下了狠功夫,起初的两年不挑客,什么人都接。渐渐练就一身功夫,说的话总是得体到位,还不带谄媚之嫌。
看着这不起眼的货色,一步步夤缘而上,郑鸨头也是有所防备的,只是到而今,百灵离开之际,透露了自己原本的打算,郑鸨头才发现,时至今日,非分之想,至今未在百灵身上发现痕迹。
思量至此,郑鸨头心底难得浮起一丝情绪,拇指擦掉百灵残留嘴角的一丝痕迹,道:“看你也倦了,今儿就准你休半天假。秦爷刚捎的口信,说初五辰时来接你,消息我是压下来了。你虽东家已定,但这剩下几天,也不许怠慢客人。沙鸥这厮给你处置,回头给我个说法。”
片刻,不见郑鸨头再有其他吩咐,百灵才起身,躬身告退。
回到钟灵殿,只一盏茶的功夫,就有龟公敲门。百灵允了,人进来,失去行走能力的沙鸥被架至厅里,百灵淡淡扫了一眼,做了个手势,其中一名龟公上前放了个包裹在桌上,便退下了。
房门被带上,百灵径自往香炉里添了些瑞脑,盖上炉盖,瞥一眼地上的人,倒也不上前,站着,高高在上地端详了会儿,见地上的人没有开口的意思,转身欲走。
没迈出两步,就听见沙鸥低低喊了一声‘师傅’。
百灵止住了脚步,回头,终于与地上充血通红的一双眼对上,眼睛的主人抿唇一笑,或许是腿伤太重,笑得很吃力。
沙鸥见师傅不答,低了头往前爬,直到百灵跟前,才抱住百灵的腿,喃喃道:“师傅……我知道你要走,我不想独自留下,才偷了你的银票。可是,我没有告诉郑鸨头你藏钱的事儿,无论他怎么打,一点儿都没说。”
头顶的人没有即刻回答,一会儿,才听得咬牙切齿的几个字:“我要你跟着作甚!”撂下狠话,百灵直踢开沙鸥,回了内堂。
只是不一会儿,百灵又出来了,抱起地上的人,放在坐榻上。沙鸥一靠在软垫上,整个人顿时软倒在靠垫里,嘴上却未松懈:“刘公说给他三千两,他就带我出院。可郑鸨头不过一个眼神,刘公就吓没胆儿了,还一口咬定这全是我主意。”
百灵侧身蹲在坐榻旁,着手褪去沙鸥裤子,虽然对郑鸨头的下手已经心里有底,但亲眼看见时仍不由一惊。沙鸥两条腿被鞭打得皮开肉绽,尤其是小腿,衣物跟血肉粘连在一起,褪完亵裤,百灵额际已是汗水涔涔,半晌才对沙鸥的话反应过来,冷冷道:“光顾‘蓬门为君开’的人你也信,活该教训。”
方才送来沙鸥的龟公,提了桶水进房,百灵试了试水温,从包裹里取了药粉撒些进去,再抱起沙鸥小腿,放进水里。沙鸥'嘶'了口气,立刻要抽腿,被百灵狠狠压了回去,身边没有抱枕,沙鸥不由分说,抱住了师傅的头颅。
七厘散的滋味,百灵不是没尝过,所以沙鸥抱着自己脑袋颤颤发抖,百灵也只是单单拍了拍沙鸥后背。僵着身子拿毛巾沾了水,敷在沙鸥药水未能浸泡的大腿上。
“师傅,其实,我没太指望刘公能带走我……我想着,要是让郑鸨头发现,被打死了,也未尝是件坏事……”只是话未说完,就被百灵揪了脑袋,一记响亮耳光顿时把沙鸥打得歪倒在榻里。
沙鸥捂着滚烫的半边脸,看着师傅冷冷的眼,呆了片刻,痛觉传来,沙鸥只觉得脸上的疼要比腿上的痛清晰千百倍。当众毒打时都没涌上来的泪,而今心底一酸,顷刻像开闸的水,蓄满一双眼,在眼底汇成珠。表达心意的热情又一次被浇灭,只剩下最后的摊牌。
“师傅,你怎么可以这样……”啜泣连连,竟难受得说不上话,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没有师傅,就没有沙鸥的今日。师傅,我敬您、爱您,您让沙鸥明白很多道理,唯独一项,沙鸥至今不认可。您说,世上无人可信。师傅,容沙鸥大胆一次,如果连我您都不愿意信,那这世上,就真再没您可信的人了。”
沙鸥看师傅神似飘渺,似有所动,便撑起身子,扳住百灵的肩膀,轻声道:“所有人都喊您公子,可我不喜欢,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喊您一声师傅。剩下没几天了,师傅,您答应一声,好吗?”
只是,百灵百灵心里却是另一股想法。他前所未有地懊恼自己当初对沙鸥太过手下留情,才让他至今还未能认清自己处境,心存幻想。
思量至此,百灵自眸底浮起坚定的寒光,硬生生掰下沙鸥手腕,起身,又是高高在上的俯视。“我干甚废这么大气力培养你,为的是再过几年从你身上抽油水养老!还真当自己有人疼有人爱了?”
百灵冷笑数声,背过身,接着道:“懒得给你上药,就胡乱给你拿药水泡泡。药倒是用了最好的,今晚就可以给我继续接客了。虽只有最后五天,但你收入的所有银子如数上交。”说罢,百灵回头看了眼药水,道“泡得差不多了,来人!”侯在门外的两位龟公应声而入,百灵厉声吩咐:“把这窃贼给我拖到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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