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六看着这些女人们烦得很,走进屋子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所有声音被他隔绝在门外。
他走到里屋去,发现易臻躲在床脚的墙边儿,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儿,见到徐老六进来,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瞅着徐老六。
这眼神像极了刚才那女人的眼神,徐老六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麻烦事情。
徐老六赶紧说:“我来还你妈妈那天的定金,我……有事,可能没时间教你了。”几句话说的很不顺畅,徐老六感觉自己挺可恶的。
他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易臻的脚边儿,易臻看着徐老六的动作,然后眼神儿定格在那三百块钱上,没有说话。
徐老六想转身走,但不知怎么着又回过头:“你有亲戚的电话吗?或者我帮你打,让谁来接你去亲戚家住一阵子,也好有个……照料。”
易臻低下头:“我家没有亲戚。”
“你妈妈的朋友呢?总有一个吧?或者你认识的叔叔阿姨之类的?哦你爸爸呢?”
问完这句徐老六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易臻毛茸茸的脑袋低了很久,摇头:“都没有。”
徐老六此刻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
第2章 穷人莫谈气节
徐老六在小区旁边的煎饼摊上要两个煎饼,嘱咐老板其中一个多打个鸡蛋,再多放点儿素菜,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可不行,煎饼摊好了他拎着上楼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肥婆,一脸不好惹的横肉相。
肥婆一上来就劈头盖脸的问:“你就是他爸爸吧?这孩子屁都不放一个,你老婆吸毒嫖娼被警察抓走了,大家都知道你们租了我的房子,这让我以后怎么再租给别人?赶紧收拾收拾走人!这房子我不租了!”
徐老六拎着煎饼愣在那里,看见易臻缩在沙发里,估计是被肥婆吓到了。
前两天他去派出所问过易臻妈妈的情况,这女人本来是跟着别人卖点摇头丸赚钱,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就染上吸毒的毛病了,一窝四个女人都被抓了,搜出几包白粉儿,直接被扣下了,这家人孤儿寡母,根本没有钱保释和辩护,这一关就不知道要关到何年马月了。
徐老六一脸堆笑:“大姐,我们这房子是签了合同的吧?”
肥婆一听就知道这男的跟这家人不熟,呵呵一笑:“还合同呢?合同还是去年签的早就没法律效力了,我是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就没赶他们,这下好,给我整这出,街坊邻居都在嘀咕我这是招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小易臻腾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瞪着肥婆:“我妈妈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是好人……”
易臻年纪还小,根本想不出什么怼别人的话出来,脆生生的声音满是愤怒,但起不到任何效果。
肥婆哎呦一声,指着易臻看着徐老六:“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孩还不饶人呢!果然什么父母教育出什么货色,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这家当家的,不是我这就报警,让警察评评理,这小孩该送孤儿院送孤儿院……”
徐老六这会儿算明白了,易臻的妈妈应该租这房子很久了所以续租的时候没签合同,肥婆看准了跑来赶人吞下租金的。
“把剩下的租金给我们,我们这就搬走。”徐老六坐到易臻旁边给他那个两个鸡蛋的煎饼果子。
“哎呦喂剩下那点钱还不够你们赔我这房子的东西钱呢!你看这茶几,这墙角被你们弄得,我都得重新买!”
“实在不行你就找警察来赶人,到时候咱们仔细算算易家给了你多少租金,如果不是现金交易总能查出凭证,查呗。”
“哎呦喂你还挺蛮横,看样子也不像他爸,怎么着跟这家的女人有一腿是吗?”肥婆撒泼起来什么难听骂什么,奈何徐老六脸皮已经在要饭的时候磨得比城墙还厚,嘿嘿一笑:“我是他叔,随你怎么骂,你不给钱我们铁定不会走,实在不行一起进局子。”
肥婆看这衣着破烂的男人不像说着玩的,也不知道跟这家儿什么关系,怕待下去会吃亏,临走撂下一句三天内必须搬走,然后骂骂咧咧的就走了。
肥婆走后屋子里一下清净不少。
易臻低头看着煎饼果子:“我不要搬走,我要在这里等妈妈。”
徐老六摸着易臻的头:“你妈妈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你必须换个地方等,要不跟我走,要不我把你送到收容所,你自己看着办。”
七岁的男孩很容易被吓到,易臻一口一口吃着煎饼果子,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但就是一点儿都不发出声儿,也没再提在这里等妈妈的话。
最后那肥婆只给了六百块钱,徐老六也懒得跟她再墨迹,找了一辆面的直接将易家的东西连带着易臻打包到了自己的那间自建房。
易臻话特别少,离开家的时候他就抱着一个木头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一句不说的就跟着徐老六走了。
日子怎么着都能过,还好易臻的学校离自建房不算太远,除了家里多一双碗筷,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自建房没有暖气,徐老六自己过活勉强凑合,但六七岁的孩子却难耐寒冷,晚上躺在他那个从家里带来的折叠床上缩成一团儿,看着着实可怜。
徐老六第二天又买了一个打热水袋,每天睡觉前都给易臻灌好放进被窝里暖着,半夜起来一次重新烧开水帮他再灌一回。
快到年关的时候地铁里的人稀少,适逢易臻学校也放假了,徐老六觉得他在家里冻着还不如跟着自己一起去地下通道赚钱。易臻好像对徐老六的二胡特别感兴趣,每次在地下通道听徐老六拉的小曲儿都坐在那里静静听着。
唱民谣的小哥惊讶徐老六带着一个孩子,看说话也不像是父子,但到底什么也没问过。
但徐老六发现易臻在旁边儿的时候生意都比往常好了,特别是妇女和年纪大的,看见旁边有个孩子,总是会稍微慷慨点儿。或许弱小的生命总会受到特殊关爱,得到没有理由的喜欢。
徐老六看一眼易臻,易臻蹲在那里,冻得有些发红的小手攥着一条木棍逗狗,这条小京巴已经脏的没样子了,毛发几乎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粘在一起的毛儿上都是污迹,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毛发稀疏,粘在一起一撮一撮的,路人看见都绕道走,天天在这里捡早点摊剩下的残渣,还有路人丢过来的小玩意。
徐老六再看小易臻一眼,这孩子现在的处境跟这条流浪狗其实没啥区别,这么下去早晚和这条小京巴一样的命运。或许自己应该把这孩子送给政府,不管是孤儿院还是收容所,最起码里面是有暖气的。
徐老六摸着易臻的头:“臻儿,你要喜欢咱就把这条小京巴带回去养。”
本以为易臻会开心,但易臻看了一眼那条狗,小京巴正奋力的咬着一根别人丢掉的火腿肠肠衣,易臻摇头:“不,我没钱给它买火腿肠吃。”
徐老六一愣。
人跟狗都一样,买不起吃食别养狗,何况一个孩子。
徐老六忽然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实在不能养一个孩子,都说人各有命,如果小时候习惯乞讨过日子,以后也没多大出息。
徐老六没再说话,拿起二胡又唱了起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磨尽。参到了辛酸处泪湿衣襟。我只到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绮装衣锦,到今朝只落得破衣旧裙。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地下通道很少有唱这样的曲调,路人路过都忍不住听一听,易臻一边帮徐老六收钱,一边细细听着,他觉得徐老六唱歌比学校里的声乐老师都好听。
回到自建房,给易臻烧好水打发他去洗澡,徐老六拿起电话,踌躇了许久还是打给了自己的师姐秋佩钰。
师姐的声音响起:“喂?”徐老六忽然觉得恍若隔世。
“……师姐……我是老六。”
女人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你个要死的你这些日子到底跑哪去了?剧团说你为了跑码头不参演新戏,把你给辞退了,是真的吗?”
徐老六觉得这话他不知怎么回答,那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给剧团排一出新戏《木兰新词》,但上头没来得及拨下款,团长求着徐老六先垫钱,无奈自己掏腰包没日没夜的排,最后剧团为了津贴比例,硬生生的将这出戏给了别人。
自己跑到团长那里说理,说是会给自己一个公道,但没两天就被辞退了,徐老六最后落得个身无分文的下场。
秋佩珏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什么事情了,叹了一口气说:“你别怪师姐多嘴,你就是蠢!上面拨款根本到不了演员手里,从里面分多少钱、拿多少津贴还不是看你领导处的怎么样。就您那恃才傲物的脾气,也难怪人家领导看不上你,这就是个想把你弄出去的局你看不出来吗?还垫钱?活了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脑筋这么不清楚?”
秋佩珏越说越生气,数落徐老六半天,徐老六忽然觉得自己犯贱,被人数落之后忽然觉得温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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