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钟走过去把杯子递给他,也跟着看了眼,马上看见什么都想喂的老毛病又犯了,边摸兜边问李阐:“这里还有卖鹅食的?”李阐眼瞅着他半天也没摸出来什么能吃的,不得不伸手指向桥下的铁皮房子让他看,那里挂了个纸板,上面有三个大煞风景的硕大黑字——售鹅肉。
许钟脸色一黑,转身就走。
大概又走了半里地才是古朴的道观正门,木质建筑历经千年风雨依然保存相对完好,斗拱硕大,屋檐深远,是典型的唐代风格,正中悬一方匾,上书无极之殿四个大字,进去却不是道观,反而是一片碑林,许钟对石碑没什么兴趣,直奔内院而去,李阐倒是一块碑接一块碑的看了下去。
内院的小门旁有半间卖壁画拓本的铺子,玻璃柜台上摆了几本彩色画册,许钟等了一会,见李阐还在看碑,只得自己进殿去了。
三清殿修在一块被汉白玉石栏围起来的高台上,门口坐了个老大爷,此外再没有别的游客,老大爷叮嘱了一遍不要拍照,就没再管他。
正对殿门的是三清神像,再一转身,带眼睛适应了殿内极暗的光线后,才看清了四面墙壁的各色神仙画像。
许钟自从留下那次并未成行的遗憾之后,慢慢的也就淡忘了,但今日不知为什么,非常想再来一次,这些年他虽然总是在别的地方看见这些画像,但等真的站在他们面前时,一切的感受又都不一样了。
壁画上的人物顶天立地,每一个都足有三四米高,他自小混在道观里对画上的人物多有熟识,但壁画上实在人物众多,他也只能认得大门两侧的青龙白虎,西边墙上的一众神仙簇拥着的东华道君和西王母,东边像是玉皇大帝与北极大帝,南墙有栏杆围着,又实在太黑,几乎已看不清了。
李阐进来时,只见许钟扒在南墙前挡着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朝里看,不知道正在研究什么,连他走过去都没发觉,李阐走过去也看了一眼,许钟这才回过头来,主动解释道:“我想找找这上面有没有画了五岳神像……看看他们都长了什么样……”
“找到了?”
“没找到,”许钟摇头说,“脸都一个样,就能分出个男女……”正说着,只见李阐手腕上挂了个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册子里印的是复原后的壁画全图,还附有每个人物的官职名字,许钟走出殿外展开细看,终于在玉皇大帝身后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找到了,五岳四渎勉勉强强挤在一起,大多数神仙都有个半身像,这几位的空间只够搁个脑袋不说,画风也有些不搭调。
再看下面的介绍,果然有一段写了据专家考证,五岳四渎和其余神像并不是同一位画师的手笔,更像是定稿之后又补上去的,因为位置不够,才会显得如此挤。
这倒是有些意思,许钟举着那一页让李阐也来看,这一堆神像中,那个穿了白袍,脸比其他的神仙白了相当多的应该就是西岳神白帝无误了,按理说五岳本以东岳泰山神为尊,可如今四岳四渎把白帝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在身后一排龙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武不凡。
许钟尤有些不满意似的,指着西岳神对李阐说:“你看看,在咱们那多风光的一个神仙,一过河就没用了,才分到指甲盖这么一丁点位置……”说完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到底在打抱不平些什么,眼见李阐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一物,问他:“你袋子里还有什么?”
李阐说:“我的水杯。”
“我认识你的水杯!”许钟哼道,“我说那叠白纸。”
李阐拿出来给他,是叠好的一张宣纸,展开后足有六尺,竟是一张还未着墨的碑拓,这倒是个稀罕物件,许钟奇道:“这又是哪来的?”
李阐下巴抬了抬,“刚才碑林里有个师傅在拓碑,这张他说坏了没用,顺手给我的?”
许钟满肚子疑惑,“凭什么就送给你了?该不会是你弄坏的吧?”
李阐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抖了抖手里的纸,还是说:“你还要不要看?不看我收起来了。”
许钟说,不看了,你给我讲讲碑上将的啥就行了。
两人又将宣纸叠了起来,李阐垂着眼睛说:“也没什么,就是一块投龙碑,本来立在黄河边上的河渎庙里,武宗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一位白衣仙人曾传授他升仙之术,于是在名山大川投龙问神,但后世黄河改道,庙被水冲倒,碑是十几年前河道清淤挖出来的,送到这里异地保护。”
许钟问:“投龙?什么投龙?投什么龙?”
李阐反问他:“你给我说老实话,上次发的资料你是不是一个字没看?”
许钟像是被突然人掐住七寸,半天才心虚的憋出几个字。
“咱们能不提工作吗……”
李阐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朝后殿去了。
第三卷 祭山
3)
许钟的皇帝之路充满坎坷。
他在休假的这一天里恶补了十几集古装电视剧,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电视应该也不是那么好上的,但此刻骑虎难下,晚上一焦虑还失了眠,折腾到天快亮才睡着,被电话吵醒时果不其然已经离约好的时间过去很久了。
许钟一秒钟清醒,从床上弹了过来。
他爸还没出摊,在院子里浇花,见许钟一阵风一样的刮出门去,三秒后刮了回来,蹿到屋里抓了一把麻花又蹿了,门被他撞的咣咣直响,惊的廊下燕子都跟着叽叽喳喳叫成一团。
平日里许钟上班都是用走的,他估摸着自己今天怎么都得跑着去,结果刚拐出巷子口就看见马路对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他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但那车冲他滴了声喇叭,车窗降下来,露出李阐一张后妈脸。
许钟心虚的挪了过去,隔着车门先递给李阐一根麻花,李阐见他又来这一招,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头疼。
许钟见他接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屁颠屁颠地绕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开了没五十米又看见了买炸油糕的摊子,许钟正襟危坐的一脸严肃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不吃,没想到李阐自己把车停下了,对他说:“去买两块钱的。”
许钟如蒙大赦,降下车窗先朝老板喊,“老李!两块钱的!”
李阐看着他喜滋滋的跳下去,又志得意满的捧着个油纸包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又烫又舍不得松嘴的样子,心里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又疼又痒。
许钟坐上车,嘴里油糕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的先问他:“你笑什么?”李阐一愣,看向后视镜,这边许钟已经把油糕举过来了,得意的对他说:“老板还多给我了两个,你常常,他们家的油糕特别甜的。”
李阐硬着头皮吃了一个,确实甜。许钟这么爱吃甜的东西,以后会不会血糖高?会不会有得糖尿病的风险?发胖掉头发记忆减退……他在开车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等看见摄制组的车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李阐苦笑了一声,许钟却没有听见,他已经完全被剧组的大阵仗震惊了,此刻的灏灵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好几层,空地上停着吊臂车和一大堆银色箱子,小胡子导演坐在箱子上正打电话。
他一下车就被剧组的人拽走了,甚至没来得带上没吃完的油糕。
停车场上有一辆面包车旁坐了几个人,都是侍卫宫女打扮,宫女头上都戴着黑色的假发,围坐在一起笑笑闹闹的,让许钟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一个中年女人塞了套明黄色的衣服在手里,当场就要他脱了外套换上。
衣服很厚,里三层外三层的,头冠也沉,全副武装之后他脖子都有点直不起来。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很着那个中年女人朝外门里走,突然不远处有人喊他,闪光灯亮了一瞬,在大白天还要开闪光灯拍照的人,用膝盖想就知道是周北林。
许钟匆匆一瞥,周北林站在灏灵门顶上,举着手机正乐,对面吊臂已经架起来了,那边导演手里拿着个喇叭,冲着周北林喊:“那上面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下来下来!”在这一团混乱中,许钟还看见了身穿道士服的本色出演的老王。
老王一看到许钟就冲过来要理论碗莲的问题,但导演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已经在讲戏了,按照剧本里写的流程,要许钟扮演的皇帝从灏灵门走进来,走到灏灵殿前的广场,然后焚香祷祝,再将手中黄帛交给老万演的道士,由老王扔进香炉里烧掉,镜头再朝上摇走,情景再现就算拍完了。为了上镜需要,香炉是个新的,足有一人多高,包了层黄铜在外面,许钟甚至能在上面看清自己的脸。
第一条正拍到许钟要展开黄帛装模作样念一下的时候,小虫不知道从哪爬了出来,直奔他而去,摄影扛着机器笑到发抖,许钟满脸无辜不知所措,老王还要火上浇油,笑的声音比谁都大。
等周北林把龟抱走,拍了一个许钟念念有词的镜头,导演又有了新想法,他觉得应该再拍一条许钟跪在蒲团上念黄帛的镜头。
且不论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具体合理还是不合理,许钟心想人家搞艺术的说不定看问题角度不同,对他来说跪着站着区别不大,只要快点搞完就行,太阳已经出来了,他现在刚好站着阳光地里,身上又捂着这么多件衣服,而且这衣服不知道从哪个库房里翻出来的,一股霉味,头冠也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