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陛下,就自己过来嘛。难不成,还让陛下夜里亲自去?”齐歌动了动眉毛,眼珠子晃悠两下,讨笑道:“亘古也没这样儿的。”
思芳被他堵住了嘴,不想说大逆不道的话,但元妃夜里怅然失魂的神情,却实则让她有些忧心。
“齐公公,麻烦您了,去通传一下吧。娘娘是真的……真的……”
思芳噗通一声拉着齐歌的衣襟就跪了下来。
齐歌神色一怔,随即想起自己做过的缺德事儿,说到底,他是有愧于元妃的。
元妃落魄到今日这个境地,自己多少也曾推波助澜过。
“嗯”他思量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求佛亦要有诚心,诚意感动天下,你且跪在这里,容我去向陛下禀报。”
思芳一听,顿时感激道:“要多久,公公?”
齐歌沉吟,也不诓她,只是道:“今夜是可月殿下初次入陛下的寝宫,我尽量……快些就是……”
“好、好!”思芳心中惦记着元妃,对齐歌这句话简直感激涕零,连忙道:“我在这儿等着,您快些……”
说罢,只听齐歌“唉—”的叹了一声,在夜色中快步拂袖而去。
第110章 第九十八章(上)
[本章节已锁定]
第111章 第九十八章(下)
人的预感,有时出奇准确。
当纪连晟惊骇的看到敞开的殿门内,那具吊着的鲜活尸体时,他知道他将终生难以摆脱“歉疚”二字。
这不是仅仅是死亡。这是对他此生良知的鞭笞和惩罚。
纪连晟无法形容自己内心此刻的感受,只是望着那具艳丽着装的尸体,半天……生生迈不出脚步……
徒然。一切都是徒然。
齐歌和跟着在身后踉跄赶来的思芳看到这一幕时,似乎已经震惊的石化了。
皇帝站在他们身前,必然承受了更大的精神冲击。
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景此景,该说什么……
这是清辽宫宇,也是……“家”,不对么?
人的一生始于家庭,终于家庭。
“家”本应当是最温暖、最珍贵的字符,恒久刻于心间,令人流连怀念。
而为什么……为什么……?!
纪连晟的悲恸几乎无法掩饰,他不知向前还是退后,他突然转过身子,像是要回避般的弯下了腰,但……还是徒然。
齐歌站的近,他看到皇帝的全身都在颤抖,瞬时也怕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纪连晟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像是想在人前想隐藏又根本无法处置情绪,只能又一次转了过去。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的正视着他曾经的妃子坦然留给他的一幕。
谢幕。
夜风轻柔宛如呼吸。泉间流水叮咚,花香里带着蛙鸣。
本该是这清辽宫中景致最佳的庭院,这一刻,却犹如人间炼狱。
纪连晟终于用着极大的克制,向前走去。
一步步的,走向那曾经的枕畔之人身旁。
这无可想象的决然一幕,是对他手中权力和薄情寡义最大的嘲讽。
纪连晟没有想到,从来、从来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会迸发出以命相抗的勇气。
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同样,也是控诉。
她穿着一身山川锦绣的艳服,华丽而夺目。
那袍子上绣着参天奇峰、旷世宿雾,有牡丹盛开、有清溪长流……景致错落,重叠生辉。
彷佛都是她来世一心想置身的地方。
她的眉目同样着着艳妆,唇上涂的颜色是自己一直最喜欢的……
纪连晟孤然的站在她身边。
忽然之间,不知为何,觉得人生一刹并不似真实。
生于死,究竟有多少区别……?
是否,只在呼吸之间?
一双刺目的白锦鞋,随着尸体的摆动,在纪连晟眼前晃来晃去。
那鞋十分洁净,没有沾染任何的瑕疵。上面绣着团簇的月白绣球花和青竹枝叶。
皇帝忽然想起来,正是眼前的女子曾经在床第之间,轻柔的告诉过他:若有来世,她必然要走一条一尘不染的路。
纪连晟深深的咽了一口哽咽又颤抖的气,抬起手,终于……摸上了面前那只鞋……
今生至此,路已尽。
来生不可知,亦愿莫重聚。
齐歌见皇帝站定,连忙退后去唤侍从处理眼前的惨剧。
思芳则拒绝接受这面前一幕,瑟缩着站在殿外……她如何也不愿相信,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天人永隔……
潮涨潮落聚散、花开花落有时。
人越是有情,便越薄情。
纪连晟感觉自己的神经都麻木了,他甚至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连悲痛的权力都没有……
他是刽子手。而她没有做错什么。
温婉可人,身如白璧。
她用尽全心侍奉和取悦自己……,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就不爱她呢……?
是造化弄人么?是么?!
爱情,从来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公平。
人之心,是最不可勉强的活物。
皇帝站在旷然的殿中,悲伤的不能自持,他不发一语,却比说话时的他更加令人恐惧。
齐歌带着随从很快就将元妃放置了下来,太医也奔赴而来。
但……一切,都太晚了。
她早已决意要离开这高墙的束缚,去一个自主意志想去的地方。
选择了死亡,也就选择了终极的自由。
春回常恨寻无路,
试问春辞我,向何处……?
纪连晟伸手将元妃抱在了怀里,目光凝视着她的模样,像是此生从未见过她一般,珍视。
她的表情很安详,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在笑一般。
完全看不出任何痛苦与挣扎。
她必定早已想好了……?
或许就在他抽身而去倾恋他人时,她就已经想好这一切了。
纪连晟从来自以为懂女人,但此生此世的这一刻,让他突然明白,他的感知其实这般的匮乏。
“芊芊……”
心中淤积的哀痛不知如何释放,纪连晟一手托着她的躯体,一手抚开了她柔柔的长发,露出了她完整的脸颊……
唤浮生一曲,愿伴月色,与玉人相忆。
人间寂寂,雾雨初积。
离索愁绪无遣处,正待来年春风笔。
扁舟一叶,逐沧溟远去,何人倚阑吹胡笛?
落梅轻,香雪径。
叹天穹不老,此恨无偿,依稀韶华鉴尘缘。
纸墨轻浅,不可,书昔年。
第112章 第九十九章(上)
就在慕容钦哲即将入寝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为低沉恍如呜咽的号角声。
入宫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在深夜听到过这种声音。
声音,是能够传达信息的。
这号角声本能的让慕容钦哲心头揪了起来,活里雅正站在一旁侍奉他,见慕容钦哲神色骤然凝滞,连忙扶住他,关切道:“少使……”
贺九拎着衣服推门而入,快步过来。
“陛下?!”慕容钦哲心惊,怕是纪连晟出了什么事,脊背上汗毛都立了起来。
呜——呜——呜——, ……
悲鸣的号角一直连吹了六下,贺九侧耳聆听。
“不是陛下,少使!这后宫大概有人丧了……”贺九一边披衣裳,一边道:“奴才立即就去看看,您先别急,别急……”
他到底在这宫内年月长,经历的事情也多,这六声的丧号通常是嫔妃才会用的。几年前宫中的老太妃丧了时,曾经也用过。
贺九这腿还没踏出门,曲六已经端着一盘铃铛进了屋,走到慕容钦哲的床边,“唰”一下就将那长长的银铃拎了起来,挂在床帐上,摇摆之间发出“铃铃铃……”的声响。
这是……?活里雅看着他,挑眉。
“宫中有丧事,这是给少使安胎的。”曲六是个机灵鬼儿,净数着他的主意多。
这条银铃带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搞来的,但这安胎的习俗,清辽宫中确实有。
贺九撇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这么莽莽撞撞的,别吓到了少使。”
“你倒是好多少啊?”曲六才不买他的帐,这人一咕噜从床上爬起,衣服都没穿整齐就急奔进来了,难道他不莽撞?
“你!”贺九真想赏他一个巴掌,可当着慕容钦哲凡是得忍耐,这毕竟是主子。
曲六得意的看看他,一副“你拿我没辙”的德行。
慕容钦哲已经换了入睡的长衣,坐在床边一手搭在肚子上,轻轻安抚里面的胎儿,他轻对贺九道:“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去陛下那里……”
“嗯”贺九点头,不再多言,速速就去了。
慕容钦哲侧过头看了看那“叮咚”作响的银铃,摸着肚子,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哦——”曲六一弓腰,认真的道:“陛下一早就让准备好的,少使刚有了身子,齐总管就已经遣人送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这习俗,又是怎么回事?
不容慕容钦哲再多想,已经能听到长年宫墙外的急促脚步声和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