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岁被净身送入宫中当差,开始不过是家计艰难,讨个生活,谁能想到偏偏老天爷注定他官运亨通,今后的二十多年平步直上,侍奉天颜于朝夕咫尺。
只是这断了根的人,这辈子注定无子无孙,若真是老天开眼赏他个儿女,齐歌还真不知该怎么捧在掌心里宠着才好。
可有些人,这好好的子嗣,却说不要了,就不要了……
唉——,齐歌心中长叹。
元妃淡淡笑笑,一手轻轻拢在肚子上,衬着柔软的衣衫,只觉得她肚子较月前又大了几分。
这肚子的孩子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若是能用这孩子牵回皇上的心,自然最好。
若是……她真的失宠了,能有个子女,下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
元妃不敢想象自己失宠之后的日子,但似乎,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思芳端上刚刚烹好的新茶,齐歌略略喝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
“娘娘,陛下让我给您送过来一册折子,您看看……”
他从袖袋中掏出一本整齐洁净的折子,折子上有密封的盖印,一看就是纪连晟已经批阅过的。
元妃神色微微一变,心里惶恐,接过那折子,翻开,行行字迹顿时入目。
原来是朝中弹劾元相的折子,这折子的封日是三个多月前了。
不过是旧事新提,老调重弹。
党争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当日皇帝登基主政,渐渐能坐稳这位置,难道没有父亲的一份功劳?
折子中最狠厉的攻击还是元家遮盖住的那几条人命,但这京城中的妻妾成群的官宦子弟,谁又能比谁清白多少?
想必皇帝案头这样的折子从来不少,三年前、三个月前、三日前……
他早就想对自己出手了吧,不过是一直忍耐……?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
现在?在她怀孕即将生产的时候……?
元妃想到这里,心里简直冷绝了,这就是她所仰仗的夫君么?她究竟认不认识他?
又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这折子我看过了,公公送回给陛下吧。”元妃扣上折子,脸上平静而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人在最伤痛的时候,不会流泪,只会感觉漠然。
齐歌也不知那里面究竟写着什么,想来是和元家有关,他接过折子,仔细装好。
只听元妃轻轻一叹:“父亲应该已经在谪贬的路上了……”
思芳站在床边看着元妃前所未见过的萧然神情,不由的就流下了眼泪。
身为元妃的贴身侍女,她陪嫁进宫,看着她得宠,看着她怀孕生子,又看着她痛失爱女,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新的希望,元家却说败就败了……
人间世事,真是无常的很那!
“娘娘放宽心,好好歇着。”齐歌想劝,手上沾着那档子缺阴德的事儿,又实在没办法装的像个人,半响,才挤出了一句话。
送走了齐歌,思芳就觉得元妃有些不对了,见她斜靠枕榻上,双眼里空洞洞的,一语不发,实在着急的很。
“娘娘”思芳上前,轻轻探过头唤她。
元妃的眼神一直落在远远斜对着的帐角上,思芳唤她,她当然听到了,但许久,都没有回她一句话。
“娘娘……?”
思芳知道哭是没有用的,但她见元妃眼下的模样实在心疼,眼泪不住的流。
她们蕙和宫一直是这宫中最受恩宠的,何曾几时,会有这般清冷凋敝的模样?
“阿芳……”元妃忽然开口了,喃喃道。
“在,我在,娘娘”思芳也不知该怎么反应,此刻只想爬上床,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受任何人的伤害,即便那个人是皇帝。
“皇上他……不要我了……”元妃的眼前好似一直在闪过什么。
思芳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她不知道一个人心碎的时候眼前该闪过什么画面,她只知道自己今生今世的宿命就是陪着面前的人。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怎么会,娘娘别多想”思芳劝着她,劝着劝着,就上前抱住了她,好像她的身体极度冰冷,只有另一个人的体温才能暖热一样。
“这个孩子……他也不想要了……”
元妃靠在她的怀里莫名打颤,用手摸着肚子,低不可闻的轻轻说道。
“不……”
第51章 第五十章
有些人在命运的沉浮中渐渐瓦解破碎,有些人则在砥砺中日渐变得坚定强韧。
生活是什么样子,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态度。
或许,你不能够改变生活;但你,永远可以改变自己应对生活的心境。
慕容钦哲并不享受现在的生活,事实上所那一年、那个正午离开纪连翰的怀抱之后,他便没有享受过之后的日子。
但他明白,活着本来就是一种修行,参透万物凡尘,可以精进努力,但内心万万不可太过执着。
在慕容部休养的时候,耶索托大汗曾给过他许多古书,都是从中原贩运来的,天文地理诗文经书,繁乱庞杂。
部族里文字修养尚佳的人不多,他便是少有能够参透其中真意的人,慕容钦哲不嫌弃那些书卷繁杂,只是静下心来,借着光阴,细细一卷一卷的品味。
有一日他读到的一卷书,对他经年累月胸膛中蓄积的怨愤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顿时就开解了几分。
那书卷中字字清明,大意是讲人心之痛苦莫过于心执。
而大智之人,应该能够通达事理,对外扫破五蕴身,对内化解心执。
正可谓:阅藏知津,缘起性空。
慕容钦哲那时候知道自己放不下对纪连翰的怨恨,他要复仇,只要今生还有一丝可能,他都要将曾经对方给他伤痛通通加倍奉还。
别人怎样对他,他也应该怎样如数奉还回去。
但这种纠结,在漫长的日子里,终究痛苦了自己。
纪连翰在清辽城风风光光仍然当着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慕容钦哲却瑟缩在大漠里,遥遥等待着一个上天赐予他复仇的可能。
即使这可能渺茫,他仍然竭尽所能想去一试。
所以他重新回到了清辽城,进到了这皇宫之内。未曾想,真见到那人的时候,只是看了他一眼,慕容钦哲就明白了。
怨恨,根本毫无意义。
他眼神中尽是无法控制的鄙夷,一切,原来都远去了,面前的人哪配在浪费他的半点儿此生光阴?
命运的转盘兜兜转转几回,将慕容钦哲推到了更加莫测的方向上……
在这皇宫中,一切历史都被人扒拉的干干净净来看。他没有办法掩饰他的过去、他的身体、他的伤痕……甚至,他的记忆。
也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仰天叹息,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忍耐,也只能等待。
韬光养晦大多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有些人,尽管如此,还是会很努力的去生活。
慕容钦哲沉沉浮浮了这么久,每次都是几乎被打入绝境,又渐渐反转过来,看到新的一天,看到更加温暖的阳光。
他朦朦胧胧懂得了一个道理,生活终究不太会辜负相信它的人。
这个道理,渐渐成为他心中的坚定信念。
所以即使捣石、浇花、种地,他也做的十二分认真,慈恩宫上下对他出的活儿几乎无可挑剔。
阿橙经常出入送饭菜衣物,更是觉得慕容钦哲十分友善,愿意亲近他。
冷不丁儿的就将这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的告诉慕容钦哲。
慕容钦哲只是听,却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所以呢,这呼兰达节是太后分外注重的节日……”
树荫下,日光淡淡的扫在地上,暖暖斑点洒落满地,散出莹莹暖光。
阿橙一边帮慕容钦哲端着水盆,去给那石槽中的花浇水,一边津津有味的对慕容钦哲介绍着,这宫里接下来令人期待的节日。
呼兰达节……?
慕容钦哲似乎对这个节日有些印象,哦……好像那几年每次逢呼兰达节纪连翰都要去行宫跑马射猎。
“你很喜欢这个节日?”慕容钦哲将手中栽种好的几盆新花,整整齐齐一盆一盆摆放在树荫下。
日头儿正旺,要快日落的时候再给这几盆新花浇水。
“是啊,慕容哥哥,太后会赏赐我们。”
阿橙笑嘻嘻的道,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的笑容,慕容钦哲看了都觉得那灿烂只会属于一个少不更事的年龄。
“哦,是这样。”
“嗯,这样我就能多多攒些钱给家人了。”阿橙一挤眼,她现在对慕容钦哲已经感觉亲近的和自己哥哥差不多了呢。
慕容钦哲听她这么说,只觉得暖心,淡淡笑笑。
自从徒单部覆灭之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与生俱来带着骄傲的徒单钦哲了,多年一个人漂泊,他早已渐渐淡忘家的感觉。
家人……他在这世上,还有家人么……
不……
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你在宫里当差,攒的钱都是为了给家人?”慕容钦哲笑问道。
“嗯,对。我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