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哥舒宝珍却洞悉他的心神一样,喘了口气,又一次淡淡的说道:“无论王爷要做什么,去哪里……宝珍都想陪着王爷……”
她将脸贴在他腿上的时候露出了一种纪连翰所不熟悉的娴静神态,那神态好像将很多事情都已经想的清明一样淡然。
纪连翰见她这不可救药的样子,深深喘了口气,扶着座椅的把手靠了起来,正欲开口,门外却有人禀道:“王爷,宫里有人来传话了,说是要赏赐王爷,一会儿就到府上……”
赏赐?赏哪门子的赐!
纪连翰想昨夜宫里的事估计是已经发酵了,兵来将挡吧。他这王府之中平静如常,没什么人可以兴风作浪。纪连晟遣人想来查就查,来看就看,何必还顶着赏赐的光环?!
哼,他除了天下,什么都不缺。
哥舒宝珍知道纪连翰受了伤,眼下要应付那宫中礼节是不容易的,连忙起身道:“我这就打点打点,王爷先歇着。”
说罢立刻就整了整容装走出了书房。
终于清静了。纪连翰双手交叉靠在椅中,闭上眼睛,又一次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心里随着这眼帘一睁一闭反复盘算着那个已经酝酿许久的主题。
他倒底反不反?
若是反,怎么反?
眼下他人在清辽城,这京城之内的人马有御林军严密控制,他的手下很难向其中渗透。
纪连晟在年初的时候已经又刚刚清换了一批御林军将领,就是意在防范这京城之中的任何变故。
但那人并没有率军打过仗,因此,对于那些驻扎在大梁东南西北各处的人马,自己的威慑力应该更强大。
以眼下的实力对比,将那人拉下马并非没有胜算。
常言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是没有听过这在天的飞龙落地之后还能活着。
一旦惊变,纪连晟的性命……
纪连翰的心突然猛的颤动了几下,他真的想要这唯一哥哥的性命么……?
“翰儿——,你过来——看那!这满树的枇杷真香,快、快拿好袋子啊——阿哥给你勾——”
天淡云舒,长燕宫中枇杷树上结满了大簇大簇的金黄果实,满院子都散着浓浓香甜味,儿时嬉闹追逐的一幕又跳到了纪连翰的眼前……
纪连晟正挥舞着一人高的竹竿蹬在树叉上,他则扭着小屁股兜着裙子般大的红袋子,屁颠儿屁颠儿的在树下跑来跑去接枇杷。
“啪——”一串儿落兜,“啪啪——”又一串儿——
纪连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眼捷紧闭,像是想覆盖所有记忆那样。
即便再是一腔仇恨,他们毕竟血浓于水,果真能够兄弟反目,将那人置于死地么?
能吗……?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慕容钦哲发现慈恩宫中的侍从们突然对自己变得友善了,还有些战战兢兢,如果他的直觉没有错,这一日之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比纪连翰深夜活生生出现在自己床边更令他感到震惊。那人真是来去这皇宫内苑有若无人之境,所有的哨岗都对他而言都形同虚设。
想他堂堂清辽城中地位最尊贵显赫的一个王爷,居然穿着夜行衣奔来走去只为见自己一面,或许在他心中……
不。
慕容钦哲抬了抬眉梢,掐断了这一刻的思绪,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前。
既然选择来到了这清辽皇宫,他就一定要成为这里的主人!
纵使他的境遇再不济,也一定要拼尽全力一试!
在他面前只有这一条路,这条路意味着他必须得到那个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的宠爱,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活的好,活的不负此生!
慕容钦哲的直觉很快就被证实了,这一日送饭的小侍女对着他的疑惑道出了实情。
他本就长得极为俊美雅致,但凡那些怀春的侍女们见到都不自禁的要羞红了双颊,更何况宫中都知道他是此次慕容部朝贡来的男妃候选人,无端端被在脸上刺了字,毁了前程,自然更是对他凭添了几分同情。
“慕容公子……告诉你一件事……”
趁着送晚饭的间隙,小侍女一边从食盒里拿出热腾腾的饭菜,一边对着慕容钦哲轻声道。
嗯?慕容钦哲听她这么一开口,心里无端也有些忐忑,毕竟纪连翰才刚刚来过,以那人的性情,就是翻了天他也不意外。
“就是那个给你脸上刺字的紫菱,紫菱你知道么……?她昨夜被杀了。”
她说的极细极轻,即便屋内只有她一人和慕容钦哲在一起,还是像怕隔墙有耳一样小心。
紫菱素日里仗着是太后的贴身侍从,从来对她们这些小字辈儿颐指气使,结下了不少怨恨。如今突然一死,倒是让人惊秫的同时感到莫名的痛快。
老天还是有眼的。
她这句话传到慕容钦哲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双眼看着饭菜,眼珠连动都没动的淡然,他一句话不说,拿起了粥碗。
这慈恩宫的仆从们还真是会见风使舵,刚有个和他结下刺字冤仇的人一死,这桌子上饭菜立马鱼肉俱全,眼睁睁变得一派讨好。
皇宫之中的人心呐……
“啊,她死的——可惨了——活生生的被——”
“今儿这鱼做的真好”慕容钦哲挑了一筷子面前的红烧鲤鱼,生生的打断了她。
不用说也知道谁杀的,但是,他没有兴趣听……
无论那人做什么,都再与他无关。
既成的事实更改不了,他的下半辈子都要跟这耻辱羞恨的“奴”字为伴……她就是死十回,也偿不了他万分之一的痛!
鱼肉烧的鲜嫩丰汁,鳞片被刮的极其干净,炖着大块的姜片和青蒜,入口即化的鲜美诱人。
“公子你喜欢这鱼啊?咱们慈恩宫的鱼做的最好呢……连皇上都很爱吃呢……”
那小侍女一听慕容钦哲的赞叹,也不顾刚才血案的八卦还没翻完,立即就接上了烧鱼这一茬儿……
慕容钦哲吃了几口鱼,这肚子好似是进宫后第一次被美味犒赏,心情不由也好了几分,他略略笑道:“对,我喜欢吃鱼。以前在大漠中,极少见这珍奇的东西,所喜稀罕的很……”
他一笑,那小侍女就有些不所措了,看着他的眼神又想看又想逃避,只见她抬头低头之间,慕容钦哲突然问道:“皇上……嗯,皇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皇上啊……”
那侍女倒也没有吃惊,这樱桃盈盈小嘴反而说的更加溜儿了。
“嗯”
慕容钦哲一边吃着暖融融的白粥,就像听酒楼里说书的那般闲适,他做了一天砸石的苦力,终于能够歇息歇息身心。
“皇上是个天仙儿般的人……”
小侍女眼角都弯了起来,脸上像是被什么光亮覆盖住一样,得意中又带几许被驯服的卑微,腔调变得即畅快又小心。
她接着道:“皇上很孝顺,对太后特别特别的孝顺,常常来陪太后一起吃饭。对我们,也是很好的呢。”
天仙儿般的人?呵呵……
和纪连翰血脉同源的兄弟,又能够天仙到哪里……?
慕容钦哲看看她的小脸,想这么小的丫头就一个人漂荡在这皇宫禁苑中,终年不得见自己的父母兄弟,这寻常人家围坐一桌的天伦之乐,怕是无福享得。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怜惜她,何况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她,她却对自己非常友善,实在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钦哲淡淡问道。
“阿橙!”她雀跃一答。
“哪个成?成还是诚?还是城?”慕容钦哲好奇她怎么娶了个男人的名字。
“橙子的橙!就是那种圆圆的,金黄色,很香的果子!”
她比划了一下,动作调皮而滑稽。
“啊——”
原来是橙子的橙!慕容钦哲呵呵一笑,越发的喜欢面前的这个小侍从了。
她让慕容钦哲不由想起了活里雅的妹妹,和那段寄居在慕容部的日子。
三年,不长不短。长到可以忘尽前尘,重新来过。短到恍惚只是一瞬,爱恨于胸,没有丝毫消减。
过去的这段日子,他活的太累了……
而这清辽城中等着他的将来,未必会轻松到哪里去……
这或许就注定是他慕容钦哲的宿命吧。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有时用尽全力挣脱却只是惘然。他慕容钦哲渴望跳出三界五行,前去一试,真正改写自己的宿命。
但时间是这般的残忍和静默,点滴流逝,混沌而没有征兆,没有神会告诉自己,转机究竟在哪里……
“曾有天神告诉本汗,这慕容部在几百年后将南下,一统诸国……但本汗看不到了……呵……”
起伏如澜的草原丘坡上,慕容耶索托正眺望着天极之处的盛明霞光,对着身后的钦哲缓缓说道。
“大汗……”
钦哲心中一颤,慕容耶索托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感觉像亲人的人,难道他也会离自己而去么……?
“本汗曾与你父亲结为兄弟,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道:“他是个很杰出的首领,但——他没有野心,而这让他终究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