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没有征兆的又突然停了,阳光倏然洒在轻摆的柳枝上,转眼又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模样。
慈恩宫的侍女和侍从们正如往常,从厅殿和回廊之中出入来去,忙忙碌碌的准备着新的一天。
谁知,只见方才那素衣宫女忽然从后院一间房中踉跄而出,仓惶的跑了起来,一手极艰难的捂着嘴,眼睛强睁的像是要掉出来一样……
“快——快——”
她口中吱唔着说不完一句整话,奔倒在了回廊转弯处,狠狠正撞在了一个紫衣宫侍身上。
“快……!”
“到底怎么了?”那宫侍扶住她,连忙问道。
“紫菱——她——她……”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瞪着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还没说完,嘴里就猛的喷出了一口,生生晕了过去。
宫侍着急的摇晃着她,喊道:“喂!阿琪,出了什么事??!”
很快,“哎呀——”“啊!”“天哪——”交错着的一声声尖叫在慈恩宫后院此起彼伏了起来,“杀人了——啊——”
半个时辰之后,纪连晟和郭太后并肩站在暖阳清风之中,正对着面前的一具尸体。
紫菱,太后最亲近的贴身侍女,昨日寿宴上还出尽风头。
那是极为细薄的一刀,从脖子上直直划下,娴熟利落的将头和身体分开,就像切豆腐一样规整。
纪连晟脸色铁青,一夜之间,皇宫中就在他眼皮底下居然出了如此命案!
齐歌跟在他身后一并看着面前的尸体,就在昨天,他还和紫菱双双站在皇帝和太后身边伺候着,不过几个时辰,这就天人永隔了?
纪连晟对这场面十分恼怒,这无疑是对皇宫内苑人身安危的最大挑衅。如此下去,下一个被杀的是谁?难不成会是自己吗?
“昨夜是谁守防?”纪连晟问。
他是让齐歌教训她,但因为太后寿宴忙碌,齐歌一时还没来得及下手。即使下手,在这宫中行事,只要有他的旨意,奴才门也会尊得底线,这般惨决的方式,绝不会出自齐歌之手。
齐歌知道自己难逃干系,心中七上八下。但宫中多年没有出过如此惨案了,身为总管,自己的荣辱得失在如此大案面前,必须先抛掷一边。
“回陛下,昨夜是虎卫队守防。”齐歌在纪连晟身后答的清清明明。
这虎卫队是御林军中主要负责防范内宫的一支,另有一支是鹤卫队,两队防守的日子以阴阳交替,双数是虎卫队,单数便是鹤卫队。
昨日恰巧是初八。
纪连晟点头,沈声道:“将昨夜所有值夜的人立刻幽禁待审。”
“是,陛下。”齐歌马上领命。
郭太后看着紫菱这身首异处的样子,她面色平静,全身也毫无挣扎,是在睡梦中被人杀死的。
她的慈恩宫中种满了长寿之征的花草,未料想刚刚过了寿,却引来了这么个丧气的祸事。
想到昨日皇帝给她过寿时那寒碜至简的斋菜,好似将一来俱来的霉运染得她浑身不爽快。
“皇帝,这件事,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郭太后忿恨一声,怒气有如惊雷。
纪连晟也在注视着尸体,他伸手一比划,身旁的侍从马上拿着一匹白绢上前,四角展开,抖平,稳稳将那早已断气的紫菱盖住。
“当然要查,而且要先从这慈恩宫查起。”纪连晟说的平静,皇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肃慎的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慌。
郭太后一听就怒了,她一大早碰到这么件祸事已经被吓的不轻,厉声反问道:“皇帝是在怀疑哀家杀了她?!”
纪连晟终于转过头,抬眼看她。他一个淡然的眼神,却让郭太后越发不安了。
那眼神中,除了审视根本没有一点儿相信。
可他们是母子啊,是母子……血肉相连的母子啊!
皇帝打量着面前的母后,她手上沾染过的血不少,也不差这一条命。那长燕宫的主儿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紫菱好歹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死了,怎么在她脸上一丝悲戚都看不到?她这个人,究竟有情么……?
还是……只对她自己有情?
纪连晟想到这儿,反而觉得心头无波。罢了,在这宫墙之内,谁又比谁能好多少呢?
“孩儿怎么会这样想?母后息怒。”他伸手扶过郭太后,带着身后一队战战兢兢的随从们一起往前麟殿走。
郭太后被他一搀扶,这心里顿时像是什么落地似的,语带哽咽的道:“血光之灾啊,血光之灾……”
纪连晟根本没听她在叨叨什么,却在想那慈恩宫小院儿中的人怎么样了?
是他杀了紫菱?
如果是的话,这人的功力城府也未必太深了,自己即便再对他有心,怕是来日也驾驭不了。
但……不像。
以他对人的判断,慕容钦哲若是真有这般能耐,又何必受尽凌/辱被关在那小院儿中?
如果……不是的话……?那紫菱的死就未免太蹊跷了。
能有一个自由出入宫中的人为他复仇,这个人……
深夜打更的铜锣声突然在耳边一鸣而过,眼皮突兀的跳起,纪连晟脑中“唰”的闪过了一个名字。
他们之间,难道会有牵连?
什么时候开始?
想到这里,纪连晟脸上顿时变得全无表情。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哥舒宝珍一夜没睡,怔怔的撑到了天明,岂料那一阵大风将房檐上的风铃吹的前后摇荡,清脆的“铃铃铃——”声响混在狂狷的风中好似悲鸣,让她更是心惊肉跳。
夜里纪连翰的失踪使她不安,她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儿,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只是感觉……
好不容易熬到天刚亮,哥舒宝珍就一溜烟儿的带着人将王府内院转了个遍,见各处还算是安稳,她也终于安心了几分。
茹妃的院子她从来不去,因为她想起那个贱人就来气。自从失去那一胎,纪连翰对茹妃的宠爱也就淡了许多,甚少再来,这可是正合了哥舒宝珍的心意。
此番路过的时候,她撇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儿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心想离这贱人滚出王府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于是,方才还忐忑非常的心,不失时机的夹进了几许得意。
绕过王府锦翠绵延的花园,踏过蜿蜒葱郁的卵石小径,哥舒宝珍决定再去纪连翰的书房看看。
虚掩的书房房门一下就证明了哥舒宝珍的直觉。
是他么……?已经回来了?
哥舒宝珍心里一紧,几步小跑了过去,轻轻、轻轻的慢慢推开那书房房门,她动作仔细到甚至没有弄出一点点声音。然后,探进头去。
张望。
呼——
悬着一夜的心,终于“砰”的落了下来。
纪连翰就躺在书房的长椅上,面向门的另一侧,看似睡熟了。
哥舒宝珍深深的吸了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越走近那人,将他看的越清,刚刚才舒缓一点儿的心情又一次狠狠的纠结了起来。
他一侧的手靠在长椅上,顺着手腕向下,地上居然是一滩已经凝固住的殷红血迹。
从那手臂寻索着朝上看去,一侧肩胛的衣服已经被血深深浸透。再向上,那脖子则有一处让她触目惊心的伤痕。
伤痕甚深,哥舒宝珍探过去仔细一看,一排牙印便赫然入目。
她的心顿时被这排牙印莫名刺痛了。若非异常亲近的人,怎会留下这样的印记……?
刺痛归刺痛,自从嫁入王府,她早已被纪连翰那冷漠相待刺的习惯了,不多这一下。
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她转身就去书房桌匣里找药盒,再次无声无息的走到纪连翰身边,打开那药盒,夹出里面的创伤药和洁净的棉布给他擦拭伤口。
纪连翰是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对千疮百孔的身子都能置之不顾,此刻,他疼的只有心……
半睡半醒间,他真被那沾着药水的清凉棉布碰触醒了,意识到是哥舒宝珍在给自己清理伤口,十分不耐的挥开她,“走开——”
他手一挥,哥舒宝珍灵巧的一绕,偏偏躲过了他的掌力,重新回到刚才的姿势,根本不在乎的,一边擦拭一边道:“擦净伤口我就走。”
她的坚持让纪连翰更加烦闷,自从夜里回到府中,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他缓缓睁开眼睛,皱眉,继而转了过来。
哥舒宝珍不发一语的认真给他清洁伤口,眼神完全落在那伤口上。
夜里的事她没有再多问一句。
纪连翰失血多了,脸色惨白的透亮。他心中又痛又烦,慕容钦哲对他决绝的模样一次次在他眼前晃过,有什么,就这么失控了……
“钦哲,我带你走……离开这里……”
纪连翰抱着怀中人,耳鬓厮磨的感觉瞬间触发了温暖熟悉的记忆。
“离开……这里……?”
“对,离开这里。”
天晓得纪连翰有多么怀念抱着钦哲时,他看自己的那种痴痴眼神。可,这种眼神,他似乎,再也……见不到了……
慕容钦哲如今看的他时候,带着满满的鄙夷和警惕。在他心中,显然再也没有一点点可以容纪连翰肆意挥霍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