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张弓便射,竟是瞄也不用瞄准一般,一箭射出,弓弦尚在颤动,接着动作极快的搭弓再射,如此连射三箭,因弓弦惯性使然,这三箭一箭比一箭更快,一箭比一箭力道更狠,这前后射出去的三箭竟然同时到达远处的靶心,入靶的声音仿若快要穿透靶子一般。
这位平日与人交谈甚至很少自称“本宫”的公主,此时才因她大昭皇族的血统与帝国公主的荣耀,隐隐透出原属于她自身的尊贵与骄傲。
然而,她似乎对于之前三箭颇为不满一般,再次张弓搭箭,此次动作极缓、极慢,直将手中的弓拉得仿若再用一分力就要被硬生生拉断一般,张手、松弦,划破空气的嗡鸣声带着急速的箭矢流星般的疾驰而去,准准的没入前三箭之间,并硬生生的将之震落在地,空气中仅留下依旧震动着弓弦的余声。
“呼,多日不练似乎有些生疏了。”
林滤反复握了握拉弦的右手,头顶响起“扑棱、扑棱”的拍翅声,那是某种家禽独有的美妙声音。
公主府暗卫虽然属于公主独有的心腹,但不免有些举动依旧为皇家暗卫所留意。这并非不信任,而是一种默认的程序。
如果说有急于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或是有甚至连皇帝也不得不隐瞒的举动,那么飞鸽传书无疑是最快速安全的了。
看了信筒上面的标记,南边传来的消息,林滤微微思索,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在那边调查,那么,唯有神秘小长史的身世了。
这让林滤公主一时之间心中说不出的复杂:到底是什么秘密,让暗卫为难到不愿浪费时间回来禀报自己,而在原地等待自己的指示?或是……这秘密甚至连圣上都要欺瞒过去?
破开蜡封,林滤果断的打开密信。
一时之间,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殿下竟然微微露出迷惑、惊讶、错愕、兴奋、感慨、荒唐,多种复杂情绪。
“长史大人,这便是你无论如何,也必须守住的秘密吗?”
林滤不得不承认,自家的小长史总是能从不同方面带给自己惊喜,却没想到这惊喜会变成惊吓的一天。
新奇的烹调方法在琅嬛福地自己早就已经见识过,赈灾之时的高明政令亦可以理解为,贫寒子弟自小受过灾害之扰,长年累月想出的对策。
这已经不一般了,可是,比起十二岁才开始蒙学,却在十五岁中第,前两种在如今看来,好似实在不值一提一般。
虽然史书记载,前朝宰相顾佐五岁作诗,七岁作赋,十二岁通读经史,可说是世上神童第一人。而靖朝名士隋寄更是仅读半卷靖书便闻名天下。
史书多有夸大,这样的人说不得都要掺上一丝水分,可是比起自家长史来,似乎也颇有不及?
毕竟,自家长史是实打实的仅读书三年,中间又是葬父,又是养家,所读之书更没有所谓的孤本,更别提名士的题注了。仅靠手抄的原文,几乎全部自行理解,私塾更是没上几天,竟然不但诗词瑰丽,策论亦是不俗,若不是自己心腹暗卫调查出来的,林滤定然觉得这是有人与自己开玩笑。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称之为奇才也不为过了吧?
任凭这位公主殿下多么聪慧精明,却也怎么都想不到自家长史身体里是千百年后另一世界的灵魂。
所以,林滤公主不得不接受自家长史很有潜力这一事实。
然后,林滤公主好笑的看着密信,与本身令人惊讶的才华不同,长史大人天真的以为,连续换上几个地方居住,并且重换户籍便可隐瞒身份的想法,不得不让林滤边咬牙切齿边哑然失笑。
虽然户籍政令的确多有漏洞,可长史大人似乎也乐观的可以,她到底得多小看天下人才能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行径啊!
更何况,竟然还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准确的说,是过上饭食丰富的好日子。
林滤不禁回想起自从长史大人来到公主府邸之后,似乎真的没有一天吃过素,更加哭笑不得。
想想自己身为大昭的公主都要靠能力挣产业,这些文人士子们未免太坐享其成了一点。也难怪他们总有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文会、乐坊之间了。
看来官吏冗滥的事情真的要好好治理一番了,一个女孩子都想到钻这里的空子,可想而知,这里面吃白食的到底有多少人,国库可不是为了给这些人浪费的。
至于自家的长史大人,林滤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很有趣么?正好,有件事情还真非你不可呢……”眸子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长史大人,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铺开白纸,笔触苍劲浑朴。大约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清秀绝伦的公主竟然会写出这样的字来。
“毁灭证据,混淆视听。”
林滤微微思虑片刻,嘴角勾起一抹顽皮。
只见密信下方接到:“当地的甜甜圈,带回一些。”
☆、小臣很纠结
诸事已毕,周奉在林滤公主那里得不到便宜,动不了韩小长史,给不了前嘉州府府尹一派交代,自然急匆匆的赶去京城,重新作出利益交换,顺便看能不能施压从皇帝那里占到点好处。
而韩小长史,只待向林滤公主交了差,便又可以一身轻了。
事实上却并不如此。
近来跟在韩苏身边的小厮,茫然的看着自家长史大人,一脸纠结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来回转圈儿,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又跑到墙根儿数蚂蚁。看得头晕,小厮脚下抹油,溜到门外候着了,里头太考验眼力。
姑且不论房间里有没有蚂蚁可数,韩苏此刻可是心虚的紧。
别看韩小长史、韩苏、韩大人,在赈灾期间抄家、受贿、斗御史,好不威风,好不得意,可是回过头来想一想,林滤公主殿下满心信任的托付并期以重望,甚至将亲兵交给自己,在自己闯了这许多祸之后都不闻不问,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这若是放在三国时期,像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是应该扑倒在林滤殿下身边,抱着殿下的大腿,大呼:主公!并满眼热泪、满腔热血、满心激昂的赌咒发誓:殿下以国士待臣,臣定当以国士报之。
想了想那热血的画面,再想了想平日波澜不惊的林滤殿下,韩小长史顿时觉得如果是现实,那接下来肯定会冷场,撇了撇嘴,放弃了不着调的幻想,继续惆怅。
总的来说,韩苏自然是功大于过,可关键在于那过是自找的,且还是巴巴的狗皮膏药一样贴过去自找的。虽然当初顾虑自己的身份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因此踏入朝堂而牵扯到更复杂的人际里让自己脱身不得,才出此下策。
但这个下策有个明显的破绽:那就是无论功过都要拿到朝堂上去说。
这样一来,虽然最后还是功过相抵的结果最为可能,可是,韩小长史想要低调基本就是妄想了,因为到时候可是要上殿,估计还要舌战群儒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韩小长史就不禁打冷颤,太恐怖了。
如今想要抹掉这个破绽,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回京之前便向林滤公主交差,然后回京之后窝到琅嬛福地,不到人们淡忘此事,死都不出去。而林滤公主当初被皇帝托付此事,由她前去说明缘由,不但功劳会无限放大,过会尽量缩小,而且可以为韩苏当去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
毕竟,虽然韩小长史在明面做了许多,但也没有可能不是这位殿下的授意。
比起独断专行,相信更多人会去怀疑韩小长史是个傀儡这一事实。
越是聪明的人疑心便会越重,这些在朝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命官们,大概一生也难得有一次将信任全权托付给别人的时候,所以,他们更有理由怀疑,韩小长史在这次赈灾的过程中到底有多少权力出自于自身的意愿。
这样一来,韩小长史定能满足所有自己的目的,然而……
韩苏为难的低下头,眼眸里满是愧疚:然而如此一来,那位殿下就要承受所有来自于朝臣的攻击与压力。
想想那位即使病弱依旧赶来主持大局的公主,那位柔弱纤细满眼信任与鼓励对自己托付重任的公主,那位用包容的语气说:“长史大人不用顾虑太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的公主,韩苏不禁一阵心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要隐瞒身份,这一切原本都是不必发生的。
这是韩小长史考中进士以来第一次后悔选择这条路,并更加满怀坚定的决定:以后定要默默无闻,再也不要出什么风头,攒点银子,快点找个地方辞官养老。
下了决定的韩小长史咬着嘴唇,狠狠的跺了两下脚,就当此次欠了公主殿下的人情,以后再报答就是了,于是撩起前摆,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一溜儿烟的向林滤公主的临时居所跑去。
侯在门外的小厮满脸错愕,一时竟然忘记跟过去:长史大人这是怎么了?在公主府的时候也犯过一次颠病,要不要请大夫好呢?还是请道士?
林滤细细的打量着自家的小长史大人,这位平日随和、没有官威,不,压根就是有失官威、仪态的长史,刚才似乎是一路跑来的,所以此刻额角隐隐布满了细汗,在勉强说完:“参见公主”之后更是呼吸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