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诺冲着太极殿的方向行了一礼,道:“全赖陛下天恩。”他心想,套话谁不会说呀。
李沅自赵诺离去后,便一点一点地琢磨着自己得到的信息,开始推测未曾谋面的新帝。
新朝初立、国赖长君,这太子便应是嫡长子,才不过十岁左右,那这位新帝,应也就在三十上下。
重用赵诺这样的寒门,应该不是山东士族,再说了,那些士族也不像会是谋朝篡位的样子。
朝中他昔日同僚尚多,肯用旧朝之人,应该不是寒门。何况寒门手中兵权,想要入主长安容易,可要平定四境那便有些困难了。
除却寒门、除却士族,那便只剩勋贵了。而且要么是手中有兵权,要么是有威望,能够在短时间内征到足够多的兵士,再将他们训练出来。
可大周的几家勋贵之中,也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出色的后辈呀。
而且这新帝开出的价码也过于厚重了。
他在大周之时,已经算是位极人臣了!比在大周时更好,又该好到哪里去。这般厚待,可这新帝却一直不出面,又哪里是招降的做法。
最令他奇怪的是,赵诺与李濂皆同他谈了这么多,可他到现在还不知这新朝的国号为何。与其说是无意之为、忘了提,倒更像是在刻意瞒着他。
这便奇怪了,既是想招降,自己迟早都会知道的,又何必隐瞒?
想到此处,李沅皱眉,心中有了一个颇为大胆的念头。
心中有了猜测之后,李沅索性从榻上下来,先是在几案旁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向着屏风外走去。殿内的宫人一切如常,没有对他的举动表现出任何异议。
待他走到殿门处时,守在外围的侍卫怔愣了一下,却没有多加阻拦。
——这便不是将自己软禁在延英殿的意思。
李沅心知试探不可太多,否则会适得其反,便没有其他多余的举动,只在廊柱处待了一晌,便又回到殿内。他端坐于桌案旁,随手展开上面摆放整齐的一叠宣纸,便有侍女走到一旁为他磨墨。
李濂晚饭后进到延英殿时,入目就是这样一幅“红袖添香”的场景。因李沅之前与赵诺提过要求,侍女见李濂进来之后,就知趣地退下了。李濂额头一跳,问兄长:“阿兄竟能提笔了?”
李沅搁下笔,点头道:“本就不是多重的伤。下午医官来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了。”
之前李濂从太医处得知,兄长的伤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腹部和手臂的伤口虽然形容恐怖,但却没有伤及要害,只要好好养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看来,兄长恢复得有些快了,快得令人不安。
李濂勉强挥走脑海中不安的念头,凑到李沅身旁,看兄长正在抄写诗经中的一首《秦风无衣》,李沅善飞白,字里行间似乎均露出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他笑着对李沅说:“阿兄把这字送我吧”
“写得不好,下次好好写一幅再给你。”李沅顿了顿,笑着打趣道,“可别再拿去卖了。”
李濂讪讪地笑:“哪能啊,我肯定裱起来珍藏着。”
当年成国公李沅之名响遍大江南北,除却他那战无不胜的功绩外,还有让天下士子都称赞不已的诗文书画,漂亮地实在不像是一名武将。
李濂被兄长扔在外面历练过两年,有段时间实在是没钱了,只好把兄长画得一柄扇子拿去卖了。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就被传到了李沅耳中,自此李沅再没答应过给他题扇面。
李沅在灯下又细细地将李濂上下打量一番,察觉到李沅审视的目光,李濂不太自在地干咳了一下:“阿兄怎么一直盯着我?”
“怎么穿着便服就进宫了?”李沅轻声询问,如同曾经一样提点着李濂,“小心有人弹劾你一个御前失仪。”
……又不是朝会为什么不能穿便服,李濂答道:“听说阿兄想见我,下了值就过来了。穿着这样方便照顾阿兄。”
他却忘了,自己上午的时候也是一身便服就过来见李沅了。
李沅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又问:“如今我占了延英殿养伤,却不知天子要宿于何处?”
李濂不甚在意地回答:“是在武德殿的。”
他平日里一向都在武德殿处理政务,也就顺便在其中安寝。反倒是作为正统寝宫延英殿被他冷落已久。
李沅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道我能否出去走走。”
李濂一口应承下来,只叮嘱他,“阿兄带上人,您小心别牵动了伤口就好。”
李濂不敢再提招降有关的事。今日赵诺说得已经够多了,兄长也说了要仔细考虑。于是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李濂见天色已晚,便向兄长告退。
李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桌案上轻扣,同时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宫门早已落钥,现在退下,又要去何处?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日一早,在医官来过后,李沅便出了延英殿。他先往后宫的方向走去,之前李濂对他说了这后宫中并无妃嫔,因此他才放心地这样走在宫中。
到了一处凉亭,他看着远处宫墙上招展的黑色旗帜——水德才尚黑,大周重火德,皆用绛色旗——山河易帜、张扬如斯。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向南方走去,沿着记忆中的路径,特意往那些枢密之处走去。他曾多次入宫,深知这宫中规矩森严,未得诏令不可随意走动。可如今侍卫和宫人是跟着他,但无论他往何处走,均不加阻拦。
李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思不知飘到了何方。他差不多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却觉得还不如不知。
可无论真相再怎么难以令人接受,都不得不去面对。他本非优柔寡断之人,下定决心后便径直向着武德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近正午,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政事,将前来议事的众臣一个个地送了回去,李濂就听见侍卫回禀说兄长径直向这边走来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昨日从兄长那里出来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对答时露出了不少破绽,兄长可能会觉得不对,但他没想到兄长会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也或许兄长并未看出,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不管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得把兄长拦下来。
可惜却是晚了一步,他刚吩咐下去,李沅就已经到了臣子觐见时所站的地方。
李沅就站在廊下,高声道:“臣李沅,求见陛下。”
侍卫也顾忌着李沅的身份,不敢硬拦,只对他说:“主上还有要事处理,怕是不能见您。”
李沅见状又上前一步,问道:“要是我真想闯进去,你敢拦下么?”
在殿内的李濂听到兄长这样说,便知道李沅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如此强横的话语。果然,李沅的声音又传过来:“这有什么不敢的,为何要犹豫?人主在内,擅闯者,当斩。”
李濂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又睁开双眼,走出殿门与李沅相见。
李沅恭谨地长揖行礼道:“臣李沅,见过陛下。”
“阿兄。”李濂的一颗心沉到底,也长揖回礼。
李沅并不抬头,只问道:“陛下眼下可有空暇?臣有事欲与陛下商议。”他在一众侍卫面前,以臣子自居,十分守礼,到底是没有伤到李濂的威仪。
李濂不敢不应,他跟在兄长身后,从未觉得武德殿到延英殿的这段路有这么长,长得好似走不到尽头。
待进了延英殿内后,李濂遣退殿内宫人,将殿门紧闭,转身就看见李沅端坐在主座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兄长这么快看出来了。”
李沅问他:“为何瞒我?”
因为我怂呗,李濂在心里想着,明知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可他就是没有伸头的勇气。但这话不敢说出来,只能将头又低下去一些。
“怎么不说话了?”李沅冷哼一声,显然是被他沉默的举动气到了,“我还教训不得你了?”
“不敢,”依照礼法,先君臣后人伦,李沅确实不能责罚他。可如今李沅已怒,李濂生怕再火上浇油,连忙屈膝跪下,俯身一叩首道,“您是长兄,弟自然恭领□□。只是,只是,”
李沅不合时宜地一笑,问他:“只是什么?”
“只是后日还有大朝会……”李濂心一横,咬咬牙道,“还请阿兄莫打脸。”
“抬头,”李沅却是被他气笑了,“还不解释几句么?”
李濂抬起头挺直身体,缓缓地将上身降下,双臀碰到小腿之时见李沅没有阻止,便当兄长默认了他这一举动。于是他将双手安分地置于膝上,顺便摆出一个乖巧至极的表情,问李沅:“这些年的事有些多,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阿兄不如先用膳,之后我再讲给您听。”
“我不着急,先等你说完。”李沅岂能看不出来那是他用来拖延时间的手段,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先问,嘉平是你的年号,那国号为何?”
长兄的反应也在李濂的意料之中,他试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答道:“国号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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