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四岁的小孩已经算不得轻了,李文朗的臂力不够,在临近武德殿的时候,不得已将人放了下来。
李文景的哭声虽是止住了,可在进殿的时候,他还是在止不住地抽搭。看起来,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哟,这是怎么了,”李濂抱起幼子,眼睛却看向站着的李文朗,“怎么见着阿耶还不高兴呢。”
方才在宫中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李文朗才不信皇父会不清楚其中细节,这样看着自己,无非就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解释。
可还没等李文朗开口,被抱着的李文景就用万分委屈的语调说:“阿兄,阿兄不要我了。”说完,他小嘴吧嗒一下,像是又要哭一样。
李濂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要是不要你了,哪能一路抱着你过来。”
“这么沉,阿耶都要抱不动了,”李濂把李文景又举高了些,让他的眼睛和自己的双目平齐,“你兄长刚在校场练了两个时辰,手正酸着呢。这一路抱下来,他手臂都开始发抖了,还要被你这么说,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他将李文景放到地上,看着李文景颠颠地跑到李文朗身旁,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李文朗的衣袖,才对自己的长子说:“做得不错,累了一天了,先吃些东西。”
李文朗牵着李文景坐在了位于主座侧面的小案旁,案上摆着的是宫人刚送进来的乳酪和点心。李文景拿起一块糕点,献宝似的拿给李文朗:“阿兄莫生气。”
“嗯,”李文朗接下点心,吃完后还不忘揉了揉自己弟弟的头顶。
“玩去吧。”坐在主座上的李濂见这两人吃的差不多了,才对李文景说。
见李文景乖觉地走到一旁去,他便示意李文朗坐到自己身侧,问他:“什么时候我一不高兴就斥责你了?”
李文朗明白自己方才失言,皇父是来问罪来了,在心底叫了一声不好,却不肯先认错,只道:“就是有。”
“哪有?”李濂似笑非笑地侧着头看着他,“不能你说有就有呀,得摆出证据来。”
李文朗又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找到可以支撑自己那句话的例子,却依旧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有。”
李濂听了他这种近似于蛮不讲理的话,用右手轻拍李文朗的后脑,带着几分笑意道:“小崽子。”
李文朗低下头,驾轻就熟地拿起桌案上已被批示过的奏章开始翻看,可或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原本就看不太懂的奏章,此刻更加缭乱了。那上面的一个个字——无论是熟悉的朱批,还是不熟悉的墨迹,都像一张张图画一样在自己脑子里飞来飞去,让人心神不宁。
他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开口问自己的父亲:“父亲,延英殿内……可是住了人?”
李濂不回答,只看着他,似乎是在好奇他为何会有此问。
“我见延英殿周围的守卫多了,赵舍人似乎也是往那处去的。”见李濂此时心情还算好,李文朗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是父亲的继后?”
原本在一旁玩耍的李文景此时也凑了过来,李文朗一把将其揽过,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父亲的回答。
延英殿原本作为帝王寝宫,能住在里面的人身份定然是尊贵无比,殿外的守卫多,足以说明父亲对那人的看重。身份尊贵又得父亲看重,他心中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父亲的继后。
“并非。若真是女子,我能让赵诺去见人家么?”李濂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
李文朗自知理亏,低下了头,看向怀中幼弟尚且懵懂的双眼。
父亲说他小小年纪,可他却已经懂了许多事情了,比如父亲待他与文景极好,比如父亲的后宫中一直无人,再比如,若是父亲纳了新人,他与文景的地位就会十分尴尬。
李濂本不欲在两个孩子面前多提,可见到长子忧心忡忡地面庞,他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即使日后后宫有了人,我还是你的阿耶,你也还是大成的储君。”
哪来这么重的心思,李濂在心中暗想。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对李文朗和盘托出:“延英殿内是你伯父。他受了伤,如今正在延英殿中养伤。”
李文朗一惊,脱口而出:“可伯父不是已经……”
李濂一摊双手:“这事比较麻烦,一时解释不清,过几天再带你去拜见伯父。”
第6章 第 6 章
此时在延英殿中,李沅看着再次踏进殿中的赵诺,颇有些无礼地对他道:“赵舍人竟又来了。”
赵诺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圣命在身,不敢不来。”
李沅对着他不假辞色地说道:“李濂都被我劝回去了,你们还不死心?”
赵诺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不甚明显地皱了一下眉。想到正是因为他被你劝回去了,我才得来。他坐在榻前的坐具上,笑了笑,道:“古有七擒七纵、三顾茅庐。下官这才来第二次,还差得远着呢。”
“七擒七纵,三顾茅庐……”李沅小声重复了一遍,“舍人这典故,用得可不甚贴切。”
诸葛七擒七纵、昭烈三顾茅庐,做下这些的,可都是上位之人。李沅冷笑了一声,挑衅般地看着他:“凭你,想招降我。还不够格。”
赵诺丝毫不恼怒:“若国公还是手掌兵权的陵州大都督,下官自然不够格。可如今嘛,呵。”赵诺故意略去后半句话不提。
李沅自然也明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自己如今莫名地出现在了宫中,甚至旁人都不知道此事,手中可谓是丝毫筹码都没有。那皇帝若想杀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沅转而说道:“我受大周恩遇甚隆。”
“难道令弟未与您提及,前周朝廷是如何待您的?”赵诺嘴角一动,“更何况,吾主受的是禅位,您既是前周之臣,转事新朝便是理所应当,这朝中也多得是您昔日同僚。”
“好一个理所应当,”李沅眼睛微眯,沉声道,“真当我是无知稚子不成!”哪朝哪代开国时不是如此,名为禅位让贤,实则篡国。
赵诺也不服气地道:“下官自然不敢轻视您。可您岂能不知,那前周立国,受的也是北秦神器。”
笑话,你也知道哪朝哪代都是如此,自然前周也不例外。
李沅又道:“我李家世袭大周成国公之爵。”
赵诺轻笑:“西梁陇西郡开国公、北秦成国公。”
李沅的曾祖便是西梁重臣,曾受封太尉、柱国大将军、陇右行台、陇西郡开国公,是当时的“八柱国”之一。他提此事,无非就是想说,既然你李家当时受了西梁、北秦的恩惠,依然能转事前周,如今怎就不能再事新朝。更何况,至少西梁及北秦之主没有对你李家下过手啊。
李沅一时沉默,赵诺趁热打铁地接着劝说道:“令弟而今如日中天,国公总该为他考虑考虑吧。”
……他就差直说你弟弟就是你一直想骂的新帝了。
“怎么,若我坚持,你们还要牵连亲族不成?”李沅反问。
“这倒不会。” 赵诺有些诧异,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从西梁开始,这几朝在勋贵之间,一向是只处置某个人、并不会连坐亲族的。至于诛九族那就更不可能了,毕竟谁家和谁家之间都有姻亲。就如北秦、周的开国之主,再加上李沅的曾祖均是西梁的“八柱国”,北秦的宗室如今还在朝中担任要职。李濂与李沅的外祖是前周文皇帝的第十七子,论起来,李濂与前周的恭帝还是表兄弟。
李沅不太在意地点点头:“那便是了,他权势煊赫、如日中天是因他一心向着新朝,与我降不降又有何干系?”
李沅又接着问:“若最终,我还是不肯事新朝,你们又待如何?”
还能如何?好好供养起来,李濂还得伏低做小直到你能谅解。然而这话赵诺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只道:“臣不敢妄测圣意,不过令弟对您孝悌至极,绝不可能坐视您出事的。”
李沅点了点头,似乎了然。转而又问:“我在大周已是公爵,食邑万户、实封千户。想要招降,总得有些好处吧。”
看起来李沅已经有些松动了,赵诺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他笑道:“这是自然。国公不必忧心此事,主上的意思是,您只会比在前周更好。”
“我会仔细考虑的,不过我还要再见李濂一次,”李沅眼睛扫过四周侍立的人,缓缓道“到时候,让这些人都下去。”
“这,”赵诺假意为难,沉吟片刻后才咬咬牙道,“便如国公所愿。”
“有劳赵舍人了,”李沅礼节性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我觉得舍人这交谈的方式,不像紫薇郎,倒更像是大理寺的主簿。”
赵诺拱手道:“国公慧眼,下官曾任大理寺正。”
李沅又状似随意地拉家常道:“舍人可是天水郡人?”
“并非。”赵诺摇头,“下官出身河间寒门,不敢攀附天水赵氏。”
“倒是我唐突了,”李沅带了几分歉意地一笑,又说了句场面话,“赵舍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果真是一时俊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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