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吾一边落泪一边点头,将脸贴在她的手心。
贾君沉默了会,突然问道:“春蒐将至,你的行头可准备好了?”
夷吾答应道:“过几天,我就跟太子哥哥去打磨兵器。”
贾君点头肯定道:“这个是正事,听听他的也好。狩猎争胜,你父君和群臣都看在眼里,到时候……”
夷吾道:“娘亲放心,我会小心的。”
贾君气道:“是要争气!”
作者有话要说:
呃,前三章出场了好多人物,其实主要是他们四兄弟:
1.太子申生,母亲齐姜早逝,太傅杜原款
2.重耳,母亲狐氏,暂时不出场
3.夷吾,亲母早逝,养母贾君
4.奚齐,母亲骊姬,心腹优施
再加一个他们的国君爹,叫诡诸。
第4章 春蒐
春分日。
每年的四季,国君率领军队集合于城郊,操练军阵,进行狩猎,是为“大蒐礼”,春季的便被称作是“春蒐”。
日出时分,天空灰蒙,平原之上已密密麻麻立了两万余人,方阵整肃,行伍井然,除了脚步踢踏、皮甲摩擦外,再无多余声响。
国君诡诸立在战车上,在前方缓缓地驶过,检阅着他的军队。
他是一个威严的男子,四方的脸膛,高挺的鼻梁,神情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刚毅和坚定。但若细看,眼圈周围有了细密的皱纹,脸颊上的肌肉也已经下垂,是壮志也难扭转的老态。
他立于军阵之前,做誓师的发言:“我晋国,自开国之后,得先祖庇佑,四百年来,世代相传!寡人诡诸,得到吉占,今后扩充军队为上下二军,保家卫国,安定边疆!”
全军齐声大喊:“保家卫国,安定边疆!保家卫国,安定边疆!保家卫国,安定边疆!”反复三次,喊声震天。
这晋国军队原本是一军,共有一万余人,如今扩充为两军,阵容就翻了一番,诡诸感到十分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喊了方才那席话,嗓子疼了。
他的精力是不如从前了。想到此,便不禁有些怅然。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到骊姬,她的年轻,她的娇媚,昨夜的疯狂还使他意犹未尽,仿佛自己也没有老去。
他清清嗓子,再度提高了声音:“今日狩猎,分上下二军对阵,多猎者胜!上军之帅为寡人,以荀息、里克为将……”他一连报出几个大臣的名字,也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顿了顿,“我儿奚齐,也归属上军。”
接着又道:“下君之帅由太子担当,下军之将:重耳、夷吾、杜原款、狐偃、赵衰……”
申生感觉到了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只作不知,恭恭敬敬地跪地受命。
诡诸道:“猎物其他依照旧制,唯最佳者改为白狐,以毛色纯白为上。”
众人都是一怔,春蒐既为礼仪之一,便有它的规矩,通常不会改变。太子太傅杜原款出列道:“禀君上,我晋国并无以白狐为春蒐猎物之首的先例啊。”
诡诸睥睨道:“那便从寡人始,有何不可?”
杜原款道:“白狐虽然皮毛珍贵,但毕竟不比虎豹熊貔……”
他还没说完,就被诡诸挥手打断:“寡人眼下就用得着白狐的皮毛!只是稍作变动,你就不用太拘泥了。”
整个后宫中,唯有骊姬身上那白狐裘最为醒目,她又时时穿着,十分珍爱。诡诸如此,难免不让人将这二者联系起来。杜原款的脸色瞬间变青,还想再说什么,可诡诸已经挥兵。
于是二军分散,各自占了地界,搭起军帐。
申生以主帅的身份坐镇,这一带的地形他其实烂熟于心,绛城东方两山交汇,山势连绵,树林茂密,物种繁多,不过还是谦和地问了诸将的意见。
众人说的与他所想一致,唯独重耳要开口了,却被他盯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带自己去过的,西方丘陵那株大树底下,就有一窝白狐。
但那是重耳自己喂养了一个多月的。
这个细节其他人没注意,只有公子夷吾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太子哥哥,看在了眼里。
划好了狩猎范围后,众人纷纷出帐离开。
重耳特地走在最后,转过问道:“你真的不要?”
“算了,怪可怜的。”申生摇摇头,“不过你也小心,别被别人发现了。”
小白狐的窝所在的地方,就在他们狩猎的范围内。
重耳想想:“对,到时候就成了别人的猎物了。这样,我去把它们带回来,藏在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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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上军那里也是整装待发。
奚齐看众人都出帐了,忍不住问道:“父君,你还没吩咐儿臣去哪呢。”
诡诸道:“奚齐在这陪父君不好吗?”
“可是,”奚齐道,“我不去找白狐,怎么给娘亲做狐裘呢?”
诡诸看着他,心里升起一股慈爱的暖流:“让下面的人去就好,找到了自然会献上来,你不用辛苦。”奚齐继承了骊姬的美貌,明眸皓齿,眉目如画,让他见到便欣喜欣慰。
奚齐抓住了他的衣角:“可是我想去。”
诡诸微笑起来:“也行,那你便去体验体验,父君让人陪你去。”
“多谢父君,儿臣自己可以。”奚齐仰头,带着点活泼的天真,“昨夜儿臣做了个梦,带着自己的近侍,就猎了只白狐回来,定是上天有意!恳请父君给儿臣这个机会。”
梦境有时是祖宗神力,是未来的预兆。诡诸一听,自然更加喜欢,便准许了。
奚齐出了营帐,早有人预备下了马车。一个高瘦的军士手持缰绳,站在左侧,奚齐尊者居中,右侧则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配备了刀斧,就是所谓的“戎右”,作为战斗的主力,往往由大力士担当。
这人见奚齐看了他好几眼,拍了拍自己鼓起的腹部道:“公子放心,已经带上了。”
奚齐盯着看,咬了咬嘴唇:“死了?”
那戎右道:“死了就僵了,不好剥皮。是下了药。”
于是御者驱车,战马奔驰,两辆战车载着奚齐与十名近侍,往人少的西方丘陵去了。
奚齐四周看看,见丘陵上有一棵大树参天耸立,便道:“向那去吧。”
到了附近,战车停下,那戎右脱下外衣,解了绑在腰间的白狐,咧嘴道:“这毛皮真是厉害,出了俺一肚子汗。”说着转向奚齐,“公子的箭呢?小的帮你插它眼睛里。”
白狐原本纤尘不染的毛发现在一绺一绺地皱着。它的爪子挣了挣,动静微弱。奚齐看着它,反手抽了羽箭,攥在手里:“我自己来。”
那白狐蜷缩在他怀里,尖尖的鼻头拱着他的胸口,像在和他求助。奚齐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也凝聚着一团热气。“我好喜欢它的。”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那戎右还没回过味来,就见那箭已然刺入了白狐的脑袋。
“啵”的一声,像是刺破了一枚多汁的浆果。
奚齐不理会手上滴下的血,将箭又往前推了推,直到卡死。一支飞驰的箭会深深钉入猎物的身体,娘亲叮嘱的,他还记得。
“我养过它一阵,好喜欢它的。”他说,语气很是无辜。
那戎右看着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接过白狐的尸体,取出小刀,开始剥皮,手都有些不稳。
奚齐只在旁安静地看着,直到剥好了的狐皮被张开,挂在旗杆上。
那白狐的尸体血淋淋地丢在车上,驾车的侍卫用脚踢到一旁,请奚齐上车。
奚齐点点头,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些声响。
草丛一动,钻出来一只小小的白狐。而紧随其后的,竟然是申生和重耳!
原来申生和重耳一路避着人过来,刚刚到大树下将那一窝小白狐都挪出来,随后就看到奚齐等人,以及他们的作假全过程。
申生想躲到他们离开才出来,谁知怀中的一只小白狐不安分,自己跳下地,跑了过来。于是便有了这尴尬的会面。
一时间,双方都是无言。
奚齐等人计划暴露,还是暴露在自己的对手面前。而对手怀里,还抱着四只小白狐。四只小的对一只大的,胜负未分,但他们弄巧成拙却是一定的了。
奚齐这边的侍卫举着武器,他们除去奚齐尚有九人,而申生、重耳为了避人耳目,只有两个人来。
重耳首先呼喝出声:“放肆!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奚齐那边的人面面相觑,手却还紧紧攥着武器不肯放松。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欺瞒君主是死罪,而且诡诸又绝对不仁慈。
申生将白狐都安置在带来的箱子里,向着奚齐车上悬挂的狐皮笑道:“看来四弟猎了只大的。”
奚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也准备得很周到啊。”
他这是以小人度君子,暗指申生也在作假。申生微笑道:“无意中见的,还小,想带回去养。”这就是暗示自己不剥皮来争胜负了。
奚齐一怔:“你……养它们?”
申生道:“喂了一阵,舍不得,还望四弟保密,莫让父君骂大哥妇人之仁。”这就是明说了,互相替对方瞒着,就不用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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