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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申生 (羞涩的药)


  里克笼了笼自己的手,打了个寒战。
  门窗上已挂了厚毡子,冷风钻不进来,炭火也烧得很旺,但他还是莫名地冷。
  来了很多人,都是为他祝寿的,年老的同僚、年轻的新秀,这些年来他立身朝中,也有了不小的声望。越是如此,便越是担心有朝一日会掉下来。对那个太子,他也觉得迷茫了,不知是该继续坚守,力挽狂澜,还是及时撤回,明哲保身。
  听到下人来报说荀息来了,他忙从寿宴里起身,出门迎接。
  荀息笑道:“临行赶上急事,来晚了,里克大人勿怪。”
  里克敏锐地从这“急事”中嗅到了朝政变化的味道,却又不好询问。
  待到寿宴散去,客人回归,里克疲惫地揉揉脸,准备休息,下人却又来报:“大人,那个优施来了。”
  里克一怔:“他来做什么?”
  他是臣子,和一个逗乐的倡优又没有什么交集,但国君身边的红人,又是说祝寿来的,也不好拒之门外,只得请进。
  那穿着浓艳服装,抹着脂粉的男子进来,满脸堆笑地向里克作揖:“施不巧来晚了,而且两手空空,里克大人别见怪呀。”
  里克原本也没想和他打交道,当下客气了几句,却听优施又道:“不过施特地准备了一支小曲,唱给大人助兴,还请大人赏脸。”
  里克心中猛地一顿,这便是有话要传了。当下振作精神,挥散了下人。
  那优施便“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话说从前,有两户人家,一家有着大花苑,一家只有株枯树,这时候来了只喜鹊,聪明漂亮,声传十里,却偏偏去到那株有枯树的人家里。”他停下来,“大人知道是为什么么?”
  倡优进言,往往融入表演,话中有话,这样听者有心,他自己则言语无过。所以这两户人家和喜鹊都是比喻,里克也心中有数:“喜鹊报喜,看的不是树而是人,也许那有枯树的人家里更好些。”
  优施笑了起来:“其实不然。那有花苑的人家和和美美,母子尊宠,那有枯树的人家却是没了娘,爹又不疼,要不怎么落魄到连株树都侍弄不好呢?”
  这意思已经十分露骨了,里克道:“是骊姬派你来的?”他沉下脸,“世事难料,保不准哪天花苑凋敝,枯树反而复荣。”
  优施笑道:“远的施不知,只知眼下花苑那家非但不凋敝,反而因为添了人丁更是兴盛了呢。”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砸在里克的心上,他不禁失声:“你说什么?”
  优施胸有成竹:“奚齐公子身边的婢女有孕,国君也已得知,欢喜非常。”
  里克难以置信:“他……他才十二岁!”
  优施又笑了:“是啊,上天眷顾么。”
  里克接不上话,只觉得脑袋阵阵发晕。奚齐这就有后了?那还争什么?大局已定了!
  那优施凑近前来,压低了声音:“倒是那个太子申生,今年都二十了,一直拖着不娶,也没个一男半女的,莫非……”
  他点到即止,告辞而去,留里克一个人站在堂上,脸色铁青。
  他打了个寒战,想到自己的女儿阿棋,翻来覆去,睁眼过了一夜。
  第二日早朝,诡诸果然是满脸喜色,任命荀息接杜原款的班任奚齐的太傅。荀息欣然受命。
  里克便知这就是他昨日姗姗来迟的缘故了。谁是未来国君太傅,谁便是下一朝的肱股之臣。国君知道奚齐有后了召见了他,所商议的应当就是辅佐奚齐上位的事了。
  等到申生带兵回来,这里早已是天翻地覆。
  下了早朝,里克匆匆地前往太子东宫,避开了下人的耳目,将女儿阿棋拉到一边:“你可有怀胎的征象?”
  阿棋满脸羞红,摇了摇头。
  里克紧接着又问:“那圆过几次房?”
  见女儿再次摇头,心中轰然倒塌,咬牙道:“你是傻的吗!”
  阿棋怔怔地看着父亲如此激动,怯然道:“可他……很照顾我,从不说重话……还问我爱吃什么……”
  里克当然一句都不想听:“他哄你的!好啊,竟然敢骗我……”他攥住了阿棋的手,“我里克不能就这样让他耍了!”
  阿棋听到他说了几句,眼睛越睁越大:“这……这我不会啊……”
  里克道:“哪有什么会不会的,你去做便是。”
  阿棋仍是抗拒:“可是……”
  “听爹的话,”里克沉声道,“天下男人无数,你爹只有一个!”
  阿棋低下了头,不出声了。
  脸上的血色,就此退得干干净净。


第12章 试探
  申生的下军扑灭了王屋山上的火,只见一片焦土,皋落氏的余党也不可能再在山上藏身,于是押着俘虏们回到绛城。
  而申生回朝后,面临的则是明面上的赞誉和实际上的疏离。
  诡诸赞许他作战的能力,宣布要将他调到旧城曲沃去驻守。而后不久,重耳和夷吾也分别被遣往蒲地和屈地,这两个地方更为偏远,位于西边的山区,均是贫寒之地。
  与之相对,留在富饶都城与国君相伴,并有重臣荀息教导的奚齐享受的则是一国继承人的待遇。
  临行前,夷吾就像个木头人般,看着下人们收拾行装。
  贾君在一旁恨恨地拭泪:“我要你离他远点,远点,你就是不听,现在终于受了牵连了……”
  夷吾动了动嘴唇:“小时候,还是你叫我与他亲近,叫‘太子哥哥’的呢……”
  贾君道:“你,你还敢说!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以前他是太子,现在呢?他去了曲沃,你说不定也要在屈那个地方呆在一辈子了!”说着“呜呜”而哭。
  夷吾被她吼了几句,心里也如惊雷划过。是啊,以后自己就再也不能跟在太子哥哥后头,看着他,听他说话了。
  从今往后,就只有他夷吾一个人了……
  另一边,狐氏宫中,狐氏正在修改一件新做的衣裳。
  她是个中年妇人,双鬓已有霜色,但神情安详,没有深宫女子常有的愁苦之色。
  这时,有一个人猛地冲进来跪在她脚边。狐氏头也不回,随口道:“怎么啦?”
  重耳用脸贴着她的腿:“儿子日后……不能再陪在娘亲身边了。”说着“咚咚”磕了三个头。
  狐氏道:“你平时也没陪过。”说着将衣裳披到重耳身上,“试试吧,看看合身么?”
  重耳依言穿上,她左右看看,觉得满意了,露出一个微笑:“西边冷,多注意保暖,去吧。”便如同小时候每回见重耳出去玩耍一般,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早点回来”的叮嘱。
  重耳跪下来,冲她磕了几个头:“娘,儿子要走了,你千万保重。”
  狐氏笑着摆摆手:“行了,没事的,我都能过来。”
  看着重耳的背影出了门,她猛地背过身去,擦去了脸上汨汨而下的眼泪。
  这以后,狐氏还是照旧闭门不出,几乎让人忘了。贾君在花苑中偶遇了骊姬,在长期的争宠、冷战之后二人突然有了往来。
  朝堂上,狐突对外声称得了大病,不再上朝,只留下儿子狐偃,担任个不大不小、不咸不淡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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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生因为脚伤,被特许养好伤再走,反而还在宫中留了些时日。
  重耳与夷吾离开他没有去送,只在堂上练字,结果字没练成,墨砚掉了下来,包扎好的脚上落了一片脏污。
  阿棋抢上来为他清洗,被他挡开,问道:“你没和你阿爹回家去?”
  阿棋神情惊慌。申生道:“我猜他来过了,对么?”毕竟里克送女儿来是政治上的联合,现在自己对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他对少女笑了笑:“在我这,毕竟委屈你了。”
  阿棋红着眼眶,不住摇头,却说不出话。
  申生自己重新包扎了伤口,回房中拿起卷《诗》来读。阿棋流连不去,跪坐于门边。
  申生无奈,向她道:“你过来吧,别在那吹风。”他挪了挪,将自己厚厚的毡子腾了个位置给她,问道,“你识字么?”
  阿棋低声道:“只学过一点点。”
  申生便将竹简挪过去给她看:“识得哪几个?”
  阿棋用手指着念:“什么在堂,岁什么其莫……”
  申生道:“‘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从野外跑到了人家里,说明天气冷了,这一年也快要过完了。”他指指窗外,“这个时候读正贴切。”
  阿棋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谁写的?”
  申生道:“就是咱们晋国人,这诗出自‘唐风’,晋国最初就是叫‘唐’,唐风就是晋风。”
  阿棋不好意思道:“我从小在这长大,都没见过蟋蟀……”
  申生道:“是一种虫子,以前重耳总拉着我去斗……”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画给你看吧。”
  他想找块素绢来画,行动不便,阿棋忙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来。申生于是举笔,在素色的手帕上勾勒出蟋蟀来。
  阿棋很有兴趣,看个不停,突然起身道:“阿棋去取针线来!画的一洗就没了,绣上了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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