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扬手就要劈他,沈欢和路钦良赶紧一左一右冲上去拉着庄主。
沈欢高声劝道:“庄主息怒!庄主息怒!人跑了还能再追,眼下先看看少庄主怎么样了!”
他见雷震收回了掌,连忙伏身到雷重秋旁边。雷重秋半面身子浴血,脸色惨白,额间尽是虚汗。沈欢叫过路钦良把他架起来,对雷震道:“伤的不轻,先要止血才行。”
雷震冷冷瞪着雷重秋片刻,咬牙道:“人,是你放走的?”
雷重秋虚弱的摇头道:“重秋岂敢…我只是去看看她情况,一不小心,被她挟住了…”
雷震走上去,掐着雷重秋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两道凛冽目光,射入重秋心头,无尽的恐惧攀上他的脊背,比肩上的飞刀,还刺骨三分。
“重秋,”雷震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挡我者死。下不为例。”
说完,他一掌劈在雷重秋身前,把他击退数步,重重摔在地上。雷震看都不看他一眼,袖子一甩,带着魏熙,转身回了山庄。
剩下几人,赶紧冲过去把雷重秋抬起来,送回他的居室。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半个山庄忙得灯火通明。起刀的起刀,止血的止血,接骨的接骨,煎药的煎药,众人一直忙到天亮,才把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万钧少主给救了回来。雷敬春拉着哥哥的手,守在床前,寸步不离。雷重秋一直昏睡到晌午时分,才慢慢睁开眼。他惊讶的发现自己还活着,觉得真是侥幸。
雷敬春见他醒了,赶紧凑上来问道:“你觉得怎么样?疼的还厉害吗?”
雷重秋看弟弟一脸焦急,努努嘴道:“你说的对…我还是带你走吧…”
第55章 9 松间石意
南山掌门在斋室里倚榻而坐,全神贯注的翻着手中一本卷了边的古谱。身边的香炉里,一丝青烟蜿蜒腾空,转瞬弥散在方寸间。绫影坐在他不远处,静静的候着,听他指尖摩挲书页,发出沙沙声。丘岳阅过一遍,合上了谱子,深思良久,对绫影道:“你说,这是在后山的小楼里找到的?”
绫影点点头,又将谱子所藏的方位描述了一遍。
丘岳摸了摸胡子,淡淡一笑道:“这人呐,不服老不行啊。记着的事儿,转头就忘。这松弦弄,跟在我身边好几十年了。早先,我嫌它太过沉闷肃然,弹过几次,没什么兴致,就束之高阁。后来修葺慎修院,我还想着要把它带过来,也不知怎么就忘了,这一忘,就忘到了现在呐…”
绫影问道:“不知丘掌门早前抚奏此曲之时,可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丘岳又打开谱子大致浏览片刻,道:“没什么印象,不过毕竟是陈年旧事,忆不起,也难怪。对了,云翳,怀风带你看过绿绮台了吗?”
绫影连忙起身,走到丘岳面前,躬身一揖,道:“云翳受不起掌门如此厚礼…另外,云翳不明白…”
丘岳把他扶起来,解释道:“绿绮台本就有两张。一张随你娘亲远赴归云,还有一张是谁带上山的,你应明白吧?”
绫影直起身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丘岳颔首道:“他与你说了就好。我将这独存的绿绮台送与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你领回去便是,无需多言。另外,”丘岳晃了晃手上的谱子,笑道:“既然疑它有蹊跷,明日抚上一曲不就明晰了?”
暖烟阁已经很多年没进过这么多人了。丘掌门叉着腰,不忿的瞪着扎堆挤在屋里的这些脑袋,气道:“我说你们这些混小子,我弹琴的时候,一个个都躲得无影无踪,上天入地都抓不回来。今天这是怎么了?都吃错药了么!?”
绫影坐在琴桌前,听完丘岳的呵斥,抬头看看眼前这七张苦瓜脸,勉强才忍住了笑意。
慕怀风一副云淡风轻,好似师父说了什么,全是耳旁风,自己一个字也没听见。柳昂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无奈被杨韶妍死拉硬拽的给赶了过来。宋炜是满心好奇,他想知道这弱不禁风的白衣公子,哪里值得自家大哥小弟这般殷切对待。陆江白也是这么个心思,只不过他这人一向耿直,便答师父道:“师父的琴我们听了那么些年,耳朵都能磨出茧。这绫公子既然自诩是琴圣后人,我们来听听,又有什么不妥…”
慕怀风拿剑鞘狠狠棒在他头上,道:“不张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陆江白让他敲得眼冒金星,乖乖敛了声势。
罗雨浓神闲气静道:“拂音圣手,名扬九州。青出于蓝,当胜于蓝。流云出深谷,绝技敛锦袖。还望绫公子莫欺我等愚钝,别折了老先生的名声。”
卢清晓真是不明白,他这帮好哥哥今天这是怎么了,连默剑都开始噎人了。
绫影心里头倒是敞亮,看来自己想把卢清晓拐走,不费一番功夫是不行了。他向丘岳微微点头示意之后,调弄一番琴弦,便弹奏开来。琴弦一动,四周渐渐昏暗下来,慢慢的,一弯勾月悄悄攀上枝头,悬在淌着墨色的夜空里。
琴走散音,低沉而浓厚,众人身周,似有化不开的浓雾,扼人心弦。渐渐地,随着绫影指尖的拨弄,浓雾慢慢褪去,露出一片朦胧山色。崎岖山峦间,有一人缓步独行。他竹杖芒鞋,踏着沉稳的音色拾阶而上,眉眼间有些慌张,更多的是迷茫。绫影左手按弦,右手出音,云山雾罩间,传出一阵铃铎脆响,引着山间行者攀至山缘。行者拭去额间微汗,抬头见一千年古刹藏于常青翠柏中。琴声悠远绵长,似在吟咏古刹的禅意与静谧。行者入了山门,寺中有一人在等他。那人可能是访者挚友,也或许是古刹高禅,全凭听者领会。丘岳半眯着眸子,觉得身边有人,他侧目一看,见是林昕一脸的得意的坐在那。丘岳笑了笑,索性闭上眼睛,让绫影的琴声把他带到了那古刹之中。
琴声自此,变得丰富了起来。时而清新明亮,时而低沉婉转,似有二人相对而坐,以琴为言,以音为语,一问一答,闲谈开来。
丘岳与老友隔琴而坐,慢言道:“宵明,你一生逐名,失了雯儿,负了馨媛,可曾后悔?”
林昕的身影,随着乐声起伏而缥缈,他缓缓道:“人前万丈彩,身后一捧土,谁也逃不过,谈何言悔?”
丘岳轻轻一哼,道:“执迷不悟。”
林昕淡淡一笑,也将手搭在弦上,隔着时空,与绫影合奏。
绫影隐约觉得,有什么人在扰他心绪。他却全不在意,只垂着眼帘,一心一意勾勒着,自己胸中的画卷。禅院之中,银月高悬,只一杯苦茶,只三支长香,松涛万壑,余音绵绵。不追云,不逐梦,无贪无嗔,唯把痴念守在心间。他掬着一捧清泉,洒在面颊之上,晶莹的水珠伴着琴声滑落。涤净铅华,洗去尘埃,雪肌初寒而回暖,痴心断忧而更坚。
丘岳静静看着林昕仓皇迷失在绫影这无垢的琴声之间,笑道:“怎么,宵明,连你孙儿的技艺,都跟不上了么?”
林昕从绫影身旁跳出来,怔怔的看他半晌,苦笑道:“不愧是雯儿教出来的孩子。幸亏我死的早,不然真得让这母子俩笑话死。”
说完,两人皆是哈哈一笑。
丘岳站起身子,拍拍林昕道:“好啦,曲子快完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功名利禄,不过镜花水月,你执念一生,到死也没参悟。眼前这娃娃,而立不到,就知人生诸事如浮云,是非成败转头空。你这个做外祖父的,还是好好保佑他,佑他早除病魔,携伊人手,琴剑天涯吧。”
这是卢清晓第一次见到绫影弹琴的样子,他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觉得他与平时不太一样。绫影总是敛去多余的情绪,藏在一张笑面之后,多一言不发,多一举不动,在他与尘世之间不留痕迹的绘上一条细线,不愿逾越半步。
丝弦一动,这些有意无意设下的屏障,转瞬间消失殆尽。
他坐在那里,借着琴音,向天地万物倾诉着自己的心绪。泛音空灵,是他兴高采烈,引吭高歌,散音深远,是他慷慨陈词,直抒胸臆,按音柔润,是他浅吟低唱,情意绵长。清晓迷醉在跌宕的琴声里,满怀激荡。他鼻尖还存着那人发间的乌木香,唇齿间还留着那人肌肤的触感,脖颈上还有那人啃咬过的痕迹。低垂的眼帘后隐着多么炽热的情意只有他清楚,茶白的衣衫下裹着多么迷人的胴体只有他知晓。清晓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一腔浓情无限膨胀。琴后的人浑身散发着温润的柔光,墨空皎月,如梦似幻,风华绝代。若不是师父和师兄们都在身边戳着,卢清晓真是要扑上去将他揽在怀里。
古刹的门随着悠长的尾音缓缓闭合,暖烟阁也逐渐恢复了白日的明亮。
绫影缩手回袖,抬头向面前众人道:“云翳技拙,献丑了。”
丘岳走到绫影身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开怀大笑道:“好好好!好一曲松涛遮山路,月下问禅僧。宵明若是还在,定也觉得欣慰呐!”
陆江白忽然惊诧道:“诶?雨浓,你哭什么?”
罗雨浓擦去脸上一行清泪,向绫影欠身道:“绫公子琴技超然,琴人合一,雨浓敬佩。宫商角徵羽,弦弦蕴意,擘托抹挑勾,指指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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