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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孤忠 完结+番外 (天边的月)


  吕祉记得,官家下午是曾说过身体略感不适,但这更像是个托辞。所以不来,怕是官家自觉难以应对群臣。正主不来,其余人等也就自便。第一个张浚并没有太大兴致,唯是喝了几盏淡酒,就怅然退席。赵鼎席间似乎曾想与张浚交谈几句,但是被御史中丞万俟卨阻住了。赵鼎见张浚走了,不久也就离席了。
  倒是岳飞光风霁月,一家人其乐融融。尤其是安娘这小妮子,按照当时习俗,仿照成人服饰穿戴,着了一件绛红褙子,配以素布褶裙,耳上带了个石榴石的坠子,头上挽着髻子,单插了一只银钗,极尽简单素净。但在月光灯光交相照映下,却是越发显得肤白胜雪乌发如墨,眉眼无一不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潇洒可爱,有天人之姿。
  韩世忠看到安娘,呆了一呆,问道:“岳五,这是你女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转眼都这么大了,不知可曾婚配?”
  岳飞道:“安娘不过八岁,不曾议过婚事。”
  吴玠笑道:“老弟,你什么时候打算给安娘议亲了,先告诉我一声。韩五的几个小子,年纪都不合适。”
  岳飞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吴玠身边胜胜笑道:“岳相公这是要榜下捉个金龟婿呢。”
  吴氏怕安娘不好意思,早招手把安娘和李娃以及岳雷等小的叫到一个单独小阁子中闲话。
  吴玠这回没了约束,捏了一把胜胜,笑道:“你这可是被比下去了。”
  “哎呀,相公这是嫌弃奴家姿色丑陋了?奴家自惭形秽,就不陪相公了。”胜胜晃动腰肢,做出下楼的样子。
  “回来,”吴玠轻斥道,“安娘是天人,你是凡人中的翘楚,还不老实给几位相公唱首曲子。”
  “那奴就献丑给诸位相公唱首东坡学士的《水调歌头》吧。”
  胜胜单选这首词唱,显然是因为岳飞仰慕苏轼的缘故。
  吕祉心中一动,想起了文娘与琴娘两人,两人与他初次相识,便论过东坡的词曲。不知二人此时是否也对月赏玩。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胜胜一曲唱完,赢来了满堂彩声。吴玠那五十侍女,遂轮流献艺。这一来便没了禁忌,从岳飞满江红开始,到吕祉的渔家傲,再到市井俚曲,不一而足。
  尤其是岳飞、吕祉两人今天恰巧都在,胜胜自己唱完一遍之后,犹嫌不足,一定要与两人同唱。岳飞虽然滴酒未沾,脸色却已绯红,还是李娃亲自替他解围,方才罢了。吕祉倒不扭捏,亲自指点了一回胜胜的高腔。尤其唱到荡气回肠之时,吕祉竟至潸然泪下。他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军中七夕歌,趁着酒意,索笔题诗。
  “我来做一首军中中秋诗。吴宣抚,且借你的美姬一用,汝等且歌且舞。”
  吴玠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万俟卨本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眉头一皱。吕祉负手站在白墙之前,边写边吟道:
  “感时搔首问青天,试看将星明与昧。天垣之将星正明,登坛乃是读书人。铜牙昼卧应何日,玉简宵征值此辰。良辰俯仰谁与同,尚论千秋意气雄。”
  旁边的张俊听得又气又恨,自觉没趣。见万俟卨也是没有人捧场,遂轻拉了下新中丞袖子。万俟卨会意,两人一同进了一间秘阁。
  “看见吕安老写的词了吗?”万俟卨首先问道,接着一笑,“哦,是我忘记了,张宣抚是长于兵间,不耐烦这些子曰诗云的玩意。不过宣抚就算是看不懂,想是听出了些门道。他这几句诗都是大白话,未曾用典,颇有白乐天之遗风。”
  万俟卨颌下三绺短须,身形高瘦,穿着打扮相当得体。此人论官位尚不及张俊,但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刻意的高傲。
  张俊装作听不出万俟卨的奚落,笑着让万俟卨坐在主位,自己陪在下手。“听出来了,姓吕的这是在夸耀自己的功绩。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文人,公然把自己的事迹写到诗词里面。”
  万俟卨冷笑一声:“那是张宣抚没有仔细听那胜胜小姐唱的曲子,岳鹏举那首满江红里面,又是八千里路云和月,又是三十功名尘与土的,还不是以自己的事迹入词?嘿嘿,一文一武,真是相得益彰。听说,从鄂州直到蕲黄一带,都流传了不少称颂岳鹏举的诗歌。张宣抚驻军近在建康,毗邻行在,百姓们却全是在传些花腿军的打油诗。张宣抚,两相对比,差距太大了。”彼时小姐是个侮辱性称呼,乃是直言胜胜是娼妓的意思。
  张俊自也看不惯吴玠,捡起一块蜜饯,递送给万俟卨,笑道:“不知万俟中丞听到了些什么议论?咱是一片朴忠,不像岳五他们,就喜欢搞这些虚的,所以难免吃些暗亏被刁民们嘲笑。但咱的为人万俟中丞是清楚的,不知那些东西中丞用得可还顺手?”
  张俊一提起为人二字,万俟卨立即收起了严苛的面容。他甫一任职,便受了张俊的一份大礼。彼时,文官薪俸减半低微不说还时常被克扣,张俊送的珠宝银钱之类足足价值五千两,算是救了万俟卨当时的燃眉之急。“忠诚自不必说,但这忠诚若是不能被看到,那可就成了锦衣夜行,仆替张宣抚不值!”
  张俊摆手笑道:“刁民们爱歌颂谁就歌颂谁去,自家才不在乎。咱这耿耿忠心只要被官家知道便好。”
  万俟卨本在吃那蜜饯,听到此处,噗地一声,将那蜜饯吐了出来,故意叹道:“可惜可惜。”
  张俊神情紧张,问道:“这话怎么讲?”
  万俟卨轻笑一声,将身子侧向张俊,盯着他眼睛低声道:“张宣抚知不知道,官家这次突然行霹雳手段,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请万俟中丞见告。”
  “这都得感谢宣抚那死了的都统制田师中。若没有这桩事情,官家也没调动诸家宣抚司大兵的借口。”万俟卨笑道,“当初,朝廷为了调宣抚麾下一个赵太尉密,不知费了多少手段,堂堂左右二相连蒙带骗,才算是让赵太尉以本部兵马隶属殿前司。哪像今日官家这般威风,说一不二,那岳鹏举连犹豫都不曾犹豫,就把他那前军精锐尽数奉送给了张宣抚。宣抚可知,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宣抚能征善战?还是因为宣抚勇于进取?抑或是……”
  虽然张俊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但和岳飞比较,说他善于用兵不啻于当面责骂。张俊忙道:“想是因为自家忠心耿耿,与官家与中丞都是一条心。官家一心想着天下太平,自家便连那盖的酒楼都叫太平楼。”
  “妙!官家就是已经知道了张宣抚的忠心,是以才这么安排。岳鹏举等人,一心想着北伐中原。但北伐中原劳民伤财,又难免有武将做大之弊端。若是中原可以不战而得,岂非更好?是以官家圣心已定,唯愿南北之民同休息。官家见了宣抚的奏劄后,金口玉言,对我等说武将之中最识大体的唯有张宣抚。仆就再给宣抚透个底吧,那金使张通古已经吐露了风声,愿意还我部分土地。”其实,张通古用的是赐还一词。大国对小国为赐,官家君臣对这侮辱性的词汇视而不见,于外交上已经是放弃了正朔之地位。
  张俊大喜过望,挺直脊背,连连拱手:“多谢中丞美言,某铭感五内,他日必当报还。”原来,官家所以如此安排竟是因为和议有成功的希望。官家应是料到一旦宋金正式开启和议,群臣必然会纷纷反对,是以预先做了防范,先借机拆分了鄂州宣抚司,免得岳飞届时啰嗦。而这只天下强军得主将一旦缄默不语,其他人的反对便无力许多。张俊虽然猜出了官家的小心思,但又不解,既然这样官家又为何夺走了自己最信任的张子盖一军。然而身为臣子不能公然议论君父,他只能试探道,“若只削鄂司岂不是好?我家子盖却是陪着受苦了。”
  “什么你家我家,张宣抚慎言!”万俟卨冷笑一声,“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张子盖是你的侄子,却也是官家的臣子。”
  张俊被万俟卨斥责得一怔,暗恨若非是有所求,早把这个子曰打一顿了,面上却依旧堆出笑容:“是某失言了。”
  万俟卨拍着张俊的肩膀,竟是以上官身份安抚道:“实话告诉宣抚。官家虽然称赞宣抚识大体,然而岳鹏举文韬武略无一不是顶尖的,又是官家亲手提拔,乃是官家的爱将。若非是他整日喊北伐,官家又何必称赞宣抚?何况,宣抚平日得罪朝中之人颇多,那些人都等着看宣抚的笑话。官家为什么要调动张子盖,圣意不可测识,宣抚不要妄自猜测了。”
  万俟卨阴毒之处在于,虽然只字不提是谁的建议,却把建议之人尽数透露给了张俊。张俊脱口道:“又是这个老匹夫,据传老匹夫收了岳飞五万两银子,难怪如此卖力搬弄。”老匹夫指的乃是首相赵鼎,赵鼎一直是分张俊兵的最坚决主张者。
  话一出口,张俊便自觉失言,然而覆水难收,他索性道:“某惟愿万俟相公早日得入政府,为首相之位。”
  万俟卨借着烛光欣赏了半晌张俊又急又怒的表情,方笑道:“仆岂敢当相公二字,即是入政府也是难上加难。”
  “哦,何以见得?中丞与参政不过一步之遥。”张俊大奇,“在某心里,中丞便是相公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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