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道:“吾兄说得哪里话,吴拱既然隶属于我的麾下,我必悉心教导,定不负吾兄重托。”
吕祉推门而入,笑道:“两位兄台都不必谦逊了,这回是良材美玉碰上了旷代名师,贵公子前途无量。”
“承安老吉言,”吴玠连连拱手,“安老,等大哥在岳老弟那里学得差不多了,我再想个法子把大哥调到你的麾下,让他再受回熏陶。到时候安老可不要推辞。”
“晋卿兄,只怕到时候我入不了贵公子的法眼,如之奈何呀?”
“小兔崽子他敢这么不晓事理,看我不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吴玠与吕祉同时相视而笑。
吴玠起身告辞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
岳飞估计吕祉找自己有事,也不坚持留客,三人又寒暄了两句,吴玠自行走了。
吕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打量了一眼屋中陈设,见桌案之上铺着纸张笔墨半干,上面稀稀落落地圈点着几个名字。字迹刚劲,一看就知道是岳飞本人的亲笔。
岳飞见吕祉好奇,不待相问,主动解释道:“适才我在想前军调走之后,该如何安排布置兵力。有一二所得,就写在了纸上。”
“哦?岳兄可选出了替代之人?”
岳飞颇为伤感地叹了一声,他再一心为公,人也是有感情的,难免会觉得不如意。
吕祉安慰道:“岳少保一军人才辈出,王(贵)太尉、牛(皋)太尉、董(先)太尉都是一时人杰。若说骤然调出一军依旧能够不动筋骨的,就唯有岳少保的后护军了。”
“过奖过奖。”岳飞苦笑道,“后护军能有今日规模,张太尉也是出力良多。这回他蒙陛下看重,得任江东宣抚司都统制,我也很是为他高兴,尤望他能大展鹏图。虽然身处两军,但北伐之志不改。”岳飞情不自禁说得多了,至此顿了一顿,将话题拉了回来,“张太尉在军中的位置,我打算让牛太尉补缺。”
吕祉听出,岳飞刚才所言,其实是在忧虑张宪为花腿军所同化,以致失了北伐的决心。他以手加额,摇头道:“少保,朝廷出了这么重大的变故,岳兄还只想着北伐、北伐!你就不担心官家的心思不在北伐上吗?”
岳飞诧异地望着吕祉道:“安老,我的心思也不只是在北伐上,刚刚不正在筹划军中的安排吗?”
吕祉不知岳飞是否有意回避,追问道:“若是就此议和不能北伐呢?”
“能不能议和,不在我朝而在虏人。虏人绝不会无故请和,北伐终究势在必行。既以官家这次调动而言,着实是一手妙棋。张宣抚军中不缺精兵而缺猛将,若能有一人严号令整军务,而后出兵或东向策应韩宣抚或西向策应安老一军,居中调度使得虏人莫测我兵所向,正是兵家之要意。”
吕祉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评价岳飞所言错误,按照历史大势,即使宋金此次议和成功,金人也必然会再次撕毁和议重新开战。但是说岳飞所言正确,官家居中调度大军北向又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吕祉无奈道:“果然如此自然是好。但是就怕人生不如意事常七八。”
岳飞诚恳地望向吕祉,解释道:“不知安老所指的不如意事又有哪些?其实我也仔细考虑过,宋金形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或早或晚,不再打一次大仗决出胜负,是不可能了结的。一旦虏人南侵,只要我们几大宣抚司能够打出去,又打到虏人的痛处。官家天资聪颖,又有张相公、赵相公在内辅佐,肯定会发纵指示,指挥诸军奋勇向前的。关键还是在于,我们做宣抚使的如何训练军卒、激励士气,让各只大军不仅自守能够胜利,远攻也一样能够胜利。安老,不是我背后说长道短,这回的淮西之战,各军表现大不相同。有些是过于怯懦了,险些酿成大祸。真要以这样的大军北伐,在平原地区抵挡虏人的虎狼之师,不知道安老是何感受,我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所以,官家虽然将鄂司的前军东调,让我军中少了一只精锐。然而我心中所想,不过是在我这里是为国报虏,在张宣抚那里也是为国报虏,同是讨伐虏人,不用把彼此分得一清二楚。倒是蒙官家垂青,又将张子盖和吴拱两军给了鄂司。这两军如果能妥为训练,是为我大宋又添两只精兵!况且,这吴、张二人,年纪又不过二十左右,乃是后辈将领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两人若能在我手下,有所精进,甚至独当方面,更是我大宋之大幸。安老,你不要笑话我,我深感责任重大,一刻也不敢懈怠。自从确定了接替张太尉的人选之后,我就一直在筹谋该如何练这吴、张这两只新兵。两人用得好,恐怕不必五年平金了,四年足够。”
吕祉心头一暖,岳飞侃侃而谈,显然对整体形势早有通盘考虑。看来,官家再倒行逆施,岳少保却并未受太大影响,依旧是尽力做好份内之事。而一旦北伐,各军协调岳飞诚然无力左右;但妙就妙在,被官家胡乱调度一番之后,各军情势变得极其微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倘若战事再起,有张子盖一军在鄂司张宪一军在江东以为挟制,不怕张俊不奋力向前。果然如此,则局面会比历史上绍兴十年北伐的好很多。而现在不管朝廷局势如何,身为宣抚使枕戈待旦静待局势变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吕祉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论起子弟中的才俊,我是看不出有谁比大衙内强的。我兄能把大衙内培养成人中龙凤,吴衙内和张子盖二人,自然也不在话下。诚如我兄所言,这两人若能成长为方面大将,是我大宋之福,也是官家之福。”
吕祉站起来走到岳飞身边,想询问岳飞对练兵有什么建议,却瞥见岳飞身前有个茶盘,茶盘里堆着两个澄沙团子,却不是淮西宣抚司提供的。那点心上面一个写着个安字,一个写着个岳字,甚是可爱。
“哦,今天是八月十五的正日子,这是我兄为晚上准备的点心吗?”
岳飞闻言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只顾着说话,忘了给安老上茶果点心了。是我礼数不周,千万不要见怪。”说着,岳飞将茶盘推到吕祉面前,解释道,“这是我前两天闲着的时候,安安缠着要我给她做团子吃。我哪里会做?只好哄着,吩咐弄了些澄沙团子糊弄一下。”
吕祉笑着接道:“本来宣抚司中也准备了各类面点,令千金要吃说一声也就是了。”他说着尝了一口,味道不过是甜糯,难得团子形状规矩,皮上的安字和岳字写得端正工整。
岳飞咳了一声:“嗨,安安不喜欢现成的,向来喜欢自己做。所以……”岳飞对自己过于宠爱这唯一的女孩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大前天她们几个准备好了馅料之类的,就和仆妇们一起包团子,打算庆祝八月十五。夫人别出心裁,建议写上些祝福的话。于是几人就一起用菜汁在馅皮上写字。我看他们做得有趣,就也凑热闹,写了几个安字和岳字在上面。安老你拿的这两只,是安娘写的。小女孩刚学书法,还很稚嫩,见笑了。”
吕祉想着岳飞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也不禁泛起了笑意:“兄过谦了,八岁孩子写成这样已经很见功力。说起来,怎么不见嫂夫人?”
“她们这几日要趁着天气凉爽,四处游玩一番,想来再过些时候就到家了。还要多谢安老麾下安排得妥当。”
“应该的,应该的。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安老,今天是八月十五,我也不好留你在我这里吃饭。等吃过饭后,我们两家一起看灯如何?”
“那就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岳飞是当时唯一一个不论是别人的恶意抑或是善意,都能转化为自我激励的神奇人物。
李宝:“是同为国家报虏,何分彼此,这话是岳相公为我写下的,不是写给张太尉的,555555”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李宝就是后来火烧完颜亮战船,取得海洲大捷的大将。先投岳飞,后来绍兴十年北伐,李宝做敌后游击队。岳飞南撤后,李宝也辗转从韩世忠辖区归宋。韩世忠要留李宝在麾下,李宝不从,截发大哭。韩世忠只能写信询问岳飞,岳飞回了上面一段话。)
第158章 五年平金(89)
中秋当晚玩月赏灯本来是淮西宣抚司特意为讨官家欢心安排的重头戏。庐州城内因为是前沿的原因,时守时弃,楼宇不多,仅有的几栋楼因为前次作战也多有破损。吕祉动用了宣抚司酒库盈余,特意加高并扩建了衙内的快晴楼,将快情楼修成了庐州城第一的高楼。顶层有望月台一座,足可容纳几百人,敞轩临风,舒适异常。但庐州终究比不了钱塘风光,没有滔天巨浪与弄潮的健儿,景致差了许多。所幸庐州多水,肥水多条支流都在此汇聚。吕祉遂别处心裁,将河水引入快晴楼下,蜿蜒曲折绕流而过。等到八月十五中秋这天,由刘锜主持,让军士往河上放了上万盏的羊皮小灯。这羊皮小灯腹满水面,随着水流缓缓漂到快晴楼下。人从楼上观望,真如银河倒挂一般,璀璨美丽。
吕祉不惜花费许多钱钞,如此苦心孤诣地营造盛世浮华,其实全为了告慰官家。淮西既然固若金汤,官家便当自强,将行在从平江移到建康。可惜,他这番布置全没派上用场。官家竟然缺席了原定的中秋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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