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道:“大人?”不见应答,于是越雷池一步,唤道:“这外头天寒地冻,你又有伤在身,容属下送你回去。”韩水正思忖破敌之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呛住,摆了手,咳嗽道:“敌军这般阵势,若是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务之急,得和城中人取得联络,里应外合才能破局。”
话说容易,可此时满朝官员的一举一动皆受监视,稍有不慎便要被论罪抄家,韩水的手中,仅剩雨花阁可以操作。察完敌情,韩水决然命冬青道:“送我入临安。”
夜里,几人潜至江边雨花阁,雇了江湖客,往城中递信。萧煜招惹不起,也攀谈不上,可韩水知道城中另有一人定在候他,便是林昀。除彭昊,首功是萧煜,举大军,主帅是萧达,让了前两歩,林大人绝不会再让第三步,韩水同此心。
乔装为商进林府,有官兵排查。韩水道:“谈丝绸生意。”官兵接过文书,仔细翻看,斥道:“这是假的,尔等究竟何人!?”眼看抓人,冬青喝道:“慢着!”接着对那官兵头子耳语几句,转危为安。
放入府时,韩水见那官兵头子上下打量自己,眼光放肆,还面露神秘之笑,甚感惶惑。冬青请罪道:“属下僭越了,大人恕罪。”韩水问:“你对那人说了什么?”冬青悄声道:“属下说,大人是林府请来的色侍,不欲张扬,故假扮商人。”闻言,韩水心下一阵火焰乱窜,却不得不从。
见林昀,得知羽林军中有一少将可以争取,名陆生。韩水道:“羽林军区区三千,如何能挡数十万精锐?”林昀摇扇道:“皇帝被软禁宫中,圣意不达朝野,中书省说什么是什么,谁敢不从?若在镇守皇宫的羽林军中打开口子,救出圣驾得人心,方党之败就在眼前。”韩水道:“只是那南北中三台军……”
林昀浅浅一笑,羽扇轻摇:“再装就矫情了,韩大人。”冬青一旁质问道:“怎么说话?”林昀笑道:“南北中三台军隶属阅天营,名义上归赤霄将军齐林总领,可齐家只是空壳并无实权,如今真正掌军的方雷,还是韩大人当年一手安插的呢。”
这人剔透,揣着明白从不装糊涂,韩水遣走冬青,苦笑道:“逃不过法眼辨忠奸。”林昀梳理着羽扇,戏问道:“倘若此时是齐林领军,当做何解?”韩水想了想,笑答:“以齐将军之神勇,在下无计可施,看来要多谢公主当年恩德。”其实这番话,冬青就算在场,也半句不懂,可韩水着实心悸了一整日,惴惴不安。
此等引火烧身之事,林昀身为朝廷命官,自是不欲出手,无奈,韩水只得再度赴险。二人持林昀信物,趁羽林军换值,约得少将陆生于皇宫果园里见面。
陆生满不在意地偷摘树上樱桃,一个个往嘴里送。韩水言尽利害轻重,见此人年少狂放,似有壮志难酬,复又激将道:“敢偷樱桃不算本事,试问汝敢偷皇上否?”
陆生咧嘴一笑:“那得看林大人愿给兄弟们多大好处。”韩水诚然道:“事成,陆将军进爵,随同起事者官加三级,封百里地,世袭。”陆生神情戏谑,笑道:“还算大方,只可惜那头开价远不止此。”
韩水皱着眉,正欲加倍吹嘘,却见陆生挥手往他肩上一拍,爽朗笑道:“鄙将愿意效劳。”韩水微微一笑,行礼道:“将军高义。今日承诺,林大人必当兑现。”
加官进爵无妨,可封地岂是说给就给?林昀暗咬牙,韩水装糊涂,这二人有来有回,交情颇深。紧张时局之下,百官蛰伏,林昀劝诫府客莫出城,恐惹是非,而韩水换上先前商人衣装,执意复命。为那点功劳,命都不要,林昀讽道:“世间图权者无数,我只服你韩水。”
牵骡马,背几匹布帛,韩水步履匆匆,走在正月里异常冷清的青石道上。碎石零零,不小心竟绊到一块。待踉跄起身,韩水抬眼望,一怔,此处竟是齐府大门。
门面破败枯朽,门匾落满灰尘,门外杂草丛生,门墙多有残损。韩水心里绞痛,跟着腹部剧痛起来,再迈不动步。冬青关切道:“大人骑骡罢,属下给你牵着。”过齐府而不望,文如是,意阑珊,韩水面色惨白,却如素花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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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霸道贪婪,却也能人辈出,敢谋事,能成事,像个撑不死的胖子。萧煜治国理政,虽贪而能使民安,萧达整饬地方,虽污而可使民富。云冰身淌一半萧家血,自小就深知这支西境旺族的厉害。她敬之畏之,顺势而用之,一半为亲,一半为忍。
眼下以少敌多,萧达不乱阵脚,军法森然,军纪严明。按其要求,云冰每日至军营巡视,定军心,鼓舞士气。这一回来,谈及战事,萧达细述方党之疏漏,其一为无将,其二为无心:“主将方雷年轻,纸上谈兵之徒,而南北台三军各怀异心,彼此排挤,拧不到一块儿。”云冰点头称是。
此刻帐帘一掀,又一人进来,张口道:“还有处疏漏,萧大人忘了提。”萧达面色微变,不失气度地行礼道:“韩大人指教。”沙盘已摆,韩水指着皇宫,笑道:“第三处疏漏,是为无名。昨日,林昀大人已买通羽林军少将陆生,待战事一起,便劫持皇帝出城。想来不少人都是被方拓蒙在鼓里,届时见了圣面,自然全无战心。”
云冰皱眉道:“你们要劫持父皇?”韩水忙改口:“是解救,解救皇上。”萧达乐意圆场,拱手道:“如是,天助我也。”在萧家人面前,云冰素来柔善,她面色不安,又吩咐道:“本公主一介女子,管不了许多,只求尔等谨慎行事,切莫伤及父皇和母后。”萧达、韩水等众人循命。
就近住于军营,夜色笼,水房里雾气蒸腾,韩水坐浴于木桶中。侍者持药汤沃灌,在清理他腹间伤口。云冰一袭素衣,扎着丫鬟发髻,撩开帐幕,悄悄吩咐:“我来。”侍者既已认出尊驾,只默默从命,湿热的棉巾便递到一双玉手中。
此间情趣,云冰甚是满足,学着宫女的样儿,给情人擦身。其实韩水早猜到来人,可到底吞不下两年身为色侍的委屈,只闭眼装无知,安然享受。
云冰趴在木桶边沿上,笑道:“荇儿伺候大人出浴。”韩水起身,作惊慌之态:“下臣不知公主大驾,下臣有罪。”水珠乱颤,云冰笑得更欢,随手把白纱扔飞。韩水扑腾去接,牵动伤口,没忍住嗷了一声,云冰收起笑,摁下人来,亲自为他上药、包扎。
除了苏木乐坊的那段清平岁月,韩水从未见过云冰之阴柔美。一念之善,韩水张口道:“下臣是势利之徒,不值公主如此相待。下臣……”云冰将青葱玉指搭在他唇上,欲言又止,只柔声道出两字:“无妨。”
众皇子皇孙,来者入城为瓮中鳖,拒者留下作壁上观,大抵分出太子与青阳两大派系。司天台占得吉日,杏月初七,青阳公主于西台城大宴投诚的皇室宗亲,号为瑛琚步云宴,主持者云氏宗伯西邕王云安。
梧城遇刺后,云安委身西台城,撰七言古诗十首,诛心词八篇,过成王论三章。云冰命人誊抄千份,盖了王印,捆上明珰箭射入皇城。一边是漫天飞金纸,万家落春红,一边是天公出美酒,河伯烹鲤鱼,云冰举酒一樽,唇角轻扬,对众人言:“飞红应祥瑞,公道在人心。”
皇宫里,云涣持天降金纸,嬉笑道:“皇叔的文笔果然了得。”方拓气得颤巍巍,下令抓了议论此事的几个百姓,杀鸡儆猴。
可天下睿智者莫过百姓,他们只有田地禽畜那点营生,却总能把朝中事揶揄得头头是道,还时不时给编出个民谣来。禁声禁不住,方拓又令书院和礼部立时写文论理,公告天下。
使节频频来往,口诛笔伐,论战先起。方党占皇城,坐拥白马、绛雪、碧霞三座书院,汇天下文人骚客。而青阳这儿,却只用一杆笔,击得群英偃声息。礼部叫苦连连,方拓问是何人猖狂,施墨道:“人称西南隐怪,楚老先生。”
方拓冷哼一声:“楚祎?连考三十年,三十年落第,最后摧眉折腰做了琉樱宫文吏,倒混得一方盛名。”方大人一把年纪,早忘了当年为排除异己而迫害寒门才子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云冰设计解齐林的兵权,就是预防她打回皇城时候,棋逢对手会很麻烦。
楚容的爹是本文中的隐士。
第13章 改朝
是夜,西台书房烛火通明,一众文吏不敢寐。楚容挥毫文墨,又是三千金字,刚搁笔,打了个呵欠。司湖在旁研磨,道:“大人歇会儿罢。”楚容揉着阳穴道:“这篇时论,连同你们写的附章,天明便让人布到各地。”司湖道:“还署老先生之名?”楚容点了点头。
廊外传来人影动静,司江抔着信笺跨过门槛,上前交送各处军报及朝中事态。楚容疲倦,挥手让照例办事。司江进一步道:“有影部奏报,属下能阅否?”
楚容瞥了眼那信上丹红烤漆,起身道:“不拆阅,我亲自去送。”司海奉茶道:“大人七日未眠,太过辛苦,还是属下去。”楚容接过水,抿下一口叹道:“当此时局,谁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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