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北境有冻离)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北境有冻离
- 入库:04.09
在秦纵的记忆中——谢春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即便重疾复发,喘息不顺,连床都起不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向秦纵展示一个苍白的安抚的笑容来。
但最近……他似乎,常常看到谢春飞的眼泪。
这些眼泪似乎像是一粒粒尖锐的玻璃,落在谢春飞的脸上,划的却是他的心脏。
他俯下身想去亲在谢春飞的眼角,将他的泪吻去,可谢春飞却一偏头,躲开了那两片薄唇。
“阿纵……”谢春飞惨笑道,“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了。”
他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凄楚地望了一眼秦纵,然后趁着秦纵愣神之际挣脱了那只手,拼尽全力在床头雕花的一撞!
随着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令谢春飞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不只是因为泪水充盈了眼眶,还是剧烈的疼痛令人眼花,总之——他看不到秦纵的神情了。
头上的血汩汩流下,将谢春飞苍白的脸划得支离破碎。
在最后昏迷前的时刻,他忍不住想,秦纵这个时候,到底是焦急,还是……快意呢?
谢春飞没有想过他还能再睁开眼。
他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包上了干净的细布,只是还在隐隐作痛。秦纵坐在他床边,脸埋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春飞没有动,倒是秦纵先开了口:“谢春飞,你就这么恨我么?”
谢春飞摇摇头,没有出声。
他确实不恨他,只是他也没办法再继续爱秦纵了。
“你走吧,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折磨了,彼此留个清净,”秦纵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谢春飞头上白布透出的血色上,心里一阵酸楚,“我在城西的鹤居亭旁买了一间宅子,你明儿个就搬去吧。”
谢春飞震了一下,他抓着被子的边缘,好久才明白秦纵话里的意思,最后笑了笑,温声道:“谢谢,秦纵。”
自相遇起,两个人认识也有足足十四年了。情不知何起,纠纠缠缠,走到今天这一步,秦纵总归是念着旧情,给他留存一丝颜面,没有将两个人最后的颜面撕破,凄惨收场。
这样也好,谢春飞想,这可能是秦纵对他一点温柔了,无论这温柔是出自他爱的余温抑或只是怜悯同情,这都足够了。
第二天,谢春飞就坐上了马车,离开了秦府。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些贴身惯穿的衣物和一些书,加起来总共才装满了一个樟木箱子,但秦纵瞧见他还带走了一只很大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什么,秦纵不知道,只见他是极珍贵的模样。
谢春飞站在秦府门口,眯着眼去瞧牌匾上洒金大字。
从他第一次见着这牌匾,到嫁进来的这一天,再到离开,唯有这金灿两字始终不变。
物是人非。
明媚的秋日映照下,谢春飞的面庞白得仿佛透明。他冲着站在门口的秦纵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
“回去吧。”
“……嗯,有什么缺的,你叫人来府上找我。”
谢春飞点了点头,抱着木匣子走了两步,在马车前顿足,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令他没想到的是,秦纵也一直在看着他。
谢春飞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笑着向枕边人轻声告别:
“我走啦。”
那日的阳光实在是好得很,笼着远去的马车,如同披上一层亮薄的鲛绡,隐隐散出光晕。
谢春飞没有带奴仆到宅子里,但好在宅子并不算大,他一个人住打扫起来也不很麻烦。
只是他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了就通通吐出来,胸中郁结,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他瘦得不成样子,肩头全是骨头,面上也瘦得棱角分明,可是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他怀孕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和秦纵已经结束了的时候,这个孩子,姗姗来迟。
谢春飞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看着庭院中那棵银杏簌簌地掉着金黄色的落叶,抻了个懒腰。
他摸着隆起的腹部,涩然笑道:“你呀你,你可真是来折磨我的……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这时候来……”
话音一顿,谢春飞落下眸子,他忽然想起来在落霞谷流掉的那个孩子……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当时将孩子生下来,是不是也就不会和秦纵走到今天这步?
可惜人生从没有如果,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放心,爹爹会把你生下来的……”谢春飞哼起不知名的婉转小调,“这样,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阿纵,你想要,我便给你。
此后,碧落黄泉,你也怨不到我什么了。
【十四】
谢春飞的肚子越来越大,到冬天,他隆起的小腹,像是怀里揣着半个西瓜似的,可他人却越来越消瘦,说是骨瘦如柴,形销骨立也不算太夸张。
他全身上下的养分似乎都被胎儿吸走了似的,单薄的身子前挂着一个突兀的肚子,使他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怪异。
谢春飞完全是自己一个人住,知道怀孕后,就逼着自己每天都按时进食——哪怕剧烈的孕期反应令他食不下咽,他还是会买些菜肉回来做好,硬塞下去。
在他离开秦府的时候,秦纵给了他足够的钱,那些银票已经足够平常人家生活十年,但谢春飞仅仅用掉了两张而已。
他看着砧板上的鱼肉,想起上次卖菜的大娘的话:
“哟,这位公子是怀孕了吧,”她探头瞧着谢春飞手里的竹篮,“那光吃菜可不成啊!就算是你没胃口,还要顾及肚子里这小的呢!大娘是过来人,你要是不多吃点肉,孩子将来生出来身子骨是有伤损的!”
谢春飞摸着隆起的小腹,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去处理那条鱼。
他一个人过日子,一天一天,不过是看日头升起来,再瞧着夜幕四拢,明月乍现,这便是一天了……至于到底是哪天,他却是全然不知的。孤身一人久了,话便也少了,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从一开始的孤独,到最后的习惯,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
这天,谢春飞听着外头热闹,出门去瞧,外面原来是在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
邻舍的孩子们穿上了崭新的袄子,手里举着烟火棒,你追我赶地打闹。清脆的嬉笑声连成一片,教他想起来落霞谷那座屋子上挂的风铃。
谢春飞眯着眼睛,也跟着孩子们笑了起来。
他想,他的孩子长大后也会是这样吧,白嫩嫩的小脸蛋,跑起来像个团子似的,惹人怜爱。
只可惜……他怕是看不到了。
鞭炮燃到最后一节,响声戛然而止,只余一地红色碎纸。谢春飞望着对面房檐下挂着的一排红纸灯笼,忽然意识到,原来今天过年了。
孩子在他肚子里轻轻踹了一脚,谢春飞笑了一声,低声安抚道:“我们也过年,爹爹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
谢春飞将门掩好,去找面粉和菜肉,准备包饺子。
不远处的街头拐角处,有个宝蓝色的身影一闪,便见不着了。
谢春飞忙活了一天,终于在晚上煮好了一锅饺子。
明月之下,万家灯火,却有一处寂寥至此。
谢春飞还是无可自抑地想起了那个人……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是在办家宴,还是在和母亲聊天,还是已经入睡了?
不知道今年的饺子,是不是他最喜欢的虾仁鸡蛋馅?没有自己的叮嘱,厨子会不会放了他最讨厌的韭菜?……
在操办家宴后,是否有人为他温一碗醒酒汤,为他烫一块帕子,给他擦一擦脸?
谢春飞想着想着,觉得吃下去的饺子似乎都堵在了喉咙,他低哑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嘲。
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自作多情操这些心做什么?他的床榻之侧,自是有人陪伴,正如秦纵自己所说……从来都不缺这些人。
一片云雾悄悄地掩在月亮上,掩住了皎洁辉光。
谢春飞有时候会练字,可是他月份一大,身体支撑不住,站一会就腰酸得很,到后来基本上是只能卧床静养。
冰雪消融,寒冬已过,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也重新长出了嫩叶,雀儿落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喧嚣,一切似乎迸发着无限的生机——春天,是个生机盎然的好季节。
谢春飞满头大汗地扶着银杏树——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要生了。
这个孩子来的如此突然,出世也如此着急,拼了命地往下走,让谢春飞几乎是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种痛苦太折磨人了,谢春飞想,他怕是挨不过这关的。
于是他一步一挪地来到门口,拦下一个少年,往他手里塞了一粒碎银,断断续续地请求:“请你……请你到东安街的秦府,告……呃唔……告诉他们府上秦老爷,你就告诉他,让他来鹤居亭边上的宅子……呃……啊……来接儿子!”
那少年看着他,忽然瞳孔一缩,指着他身下喊道:“你……你你流血了!”
谢春飞身下湿淋淋的,袍子已经被混着血的羊水打湿,粘连在了一起,他痛得眼前模糊一片,却仍是在祈求少年:“求求你……一定把他带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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