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们听得此话,便立刻明白了,他是要对那双手用刑。他们本就训练有素,此时又急于表现,很快,便把那双刚刚被解放的手腕重新锁了起来,固定在面前的石头刑台上。
那人只是轻咳一声,吐一口鲜血,便再没有了声音。经历了这样的折磨,他却并没有昏迷,而是微微抬头,望向前方。他面前,只有那堵血迹斑驳的肮脏墙壁,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穿透了面前凌乱的刑具,穿透了这世间一切的悲欢,飘飘摇摇,迷失在遥远的地方,如同飞遍天涯海角,永远找不到归宿的孤雁。
“程堂主,先用哪一样?”高个子的打手捧着一堆刑具,拶子、钳子、铁钉等等,恭敬的询问道。那些刑具很是可怖,虽然每次用完都会清洗,却永远也洗不掉,那深刻的血腥味道。
程山水抬眼扫过那些刑具,没有回答,而是转向那受刑之人,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显露出来,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十指连心,你还是说点什么吧。”
不出所料的,那人仍是没有丝毫反应,仿佛面前这残酷的世界,并不存在一般。
程山水恼了,动作飞快,放开他的头发,倏的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刺下去,待到徐子归看清时,只见那苍白的左手,已经被匕首穿透手心,钉在了石台上。
仍是没有惨叫,没有□□,但终究是有了一些反应,那人转过头,目光凄然,望着程山水神态冰冷的脸,终于,开口说话了,但他说的话,却让在场的人们,全都大吃一惊,不知所措。
毫无血色的薄唇缓缓开启,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很是圆润,因着虚弱,带一丝喑哑,他说的缓慢而清晰,足够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快要死了。”
无悲无喜,仿佛他说的根本不是他自己,但那双眼眸中深藏的哀伤,却没有逃过程山水的眼睛。
话音未落,血便从他口中涌了出来。鲜红的血立即沾污了那张惨白的脸,染红他面前冰冷的石台,和同样冰冷的青砖地。这血,不像刚才那般一线流淌,也不是一口口的吐出来,而是仿佛他的内脏都被碾压成血,一腔热血迫不及待的,从他口中奔涌而出。根本无法阻止,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直到,鲜血流尽。
众人看得呆了,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照理,他伤得虽重,但并未致命,为何此时会……
程山水也是一愣,但他的反应比那些手下快得多,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那已经软软倒伏在石台上的身体扶正,手下不停,连连拍了他胸腹上几处大穴,才堪堪止住那奔涌的鲜血。
那人已经失去意识,软软的倒在程山水身上,不知不觉中,把脸埋在他胸口。他的声音极微弱,只有程山水,能听清他此刻的声音。
“青蓝,对不起。”
这五个字,梦呓一般,缥缈不可捉摸,程山水知道,这根本不是有意识的产物,若他是清醒的,他绝不会说。一时间,他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好奇:他是谁?他经历过什么?怎样的经历,能让他沉默隐忍至此?还有,青蓝,到底是谁?
不能让他死!他死了,这些疑问,该如何解答!
想到这里,程山水只觉心中一阵恐慌,伸手抓住他的右手手腕,感受着那已经开始不规则的脉搏。
程山水自幼聪明过人,过目不忘,会用毒,也会医术,此时他手一搭,便已知道这人为何会突然吐血了。
百日锥心散!
看来百日之前,便有人给他下了毒,百天之内,若得解药,便可活命,反之,将会全身剧痛直至死亡!
这毒程山水知道,疼起来很是要命,能让人满地打滚,甚至自行了断。几年前刑堂里还曾经把它当成拷问的毒,不知多少嘴硬之人在这非人的剧痛中屈服,后来因为那几个老学究强烈反对,才被禁止。难道,这个人,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除了承受刑堂的酷刑,还要承受百日锥心散带来的剧痛吗?他怎么能……
程山水忽然觉得心中一痛,一颗心仿佛被锥子穿透一般,疼得难耐。好多年,没有这样疼过了。
他轻咬下唇,一把拔出穿透他手掌的匕首,解开锁住他双手的刑具,扶起那单薄的身体,让他的双腿离开残酷的钉板,抱起他,明知道他听不到,仍然在他耳边郑重的说:“今天若是救不了你,我就不叫程山水!”
话毕,他转头,对呆呆愣在原地的徐子归说:“去,把我的药箱拿来!”
那人满身的血迹,染得程山水满头满手满脸都是血,程山水却已经顾不得去在乎了。那人虽然高,却很是消瘦,所以并不重,程山水自幼习武,力气不小,抱着他其实毫不费力,但他太高了,无力垂落的双臂难免的拖在地上,程山水想起他指尖上还刺着钢针,连连抬手,把他抱高一些,不让刑室粗粝的石板再折磨这双手了,虽然他知道,此刻这人,并没有知觉。
“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碍事!”程山水恨恨道,他不知道,这句话,他后来还要再说上好多遍。
刑堂的耳房里,一行人无奈的望着他们的堂主一个人忙里忙外,徐子归熟悉程山水的饮食起居,尚能帮他递点东西,而其他人,完全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打手们只会打人,对于救人,根本一窍不通,而今天,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程堂主救人的本事,并不比打人差!
“子归,去拿我的针盒,还有屋角里那个箱子!你们几个,过来帮忙按一下,别的不行,帮他止止血还不行吗?笨死了!”程山水一边把一颗护住心脉的药丸塞到那人口中,一边喊道。
这人现在真的很危险,看得出来他本来内力不弱,但此刻却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无法运内力护体,外伤又是重得一塌糊涂,还有,这要命的百日锥心散,即便是他收藏的灵药够多,可以配出解药,但煎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他这身体,真的能挺过去吗?
昏迷之中,他终于没有了受刑之时淡漠的神情,而是眉头微皱,银牙轻咬,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态,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早已闭上,长长的睫毛如同小小的扇子,映着火光,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疏淡的阴影。
脸颊上尚有残留的红肿和指印,让那张原本坚毅的脸庞,显出一丝无助。
“你不是挺能熬刑的吗?那就给我熬过去活过来啊!老子这么多灵药都给你用上了,你死了,对得起我吗?”
程山水一边忙着,一边碎碎念着,口中念叨点什么,能稍微遮掩住他心中的恐慌。他真的在怕,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怕再也看不见,那双如此动人的眼睛。
他把他的身体翻过来,顾不上他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掌拍在他后心,把自己的内力度给他。
“子归,照我说的,煎药!”他一边把内功催动到极致,一边大声喊道。
可怜徐子归不通医理,这一乱起来,更是这也找不到,那也做不来,把程山水气得,连声骂他饭桶,恨不得把自己拆成两个用。至于那些打手,就更是大老粗,连字都不认识,别说是药了。一时间耳房里乱成一团,人声嘈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搞什么庆祝。
正自慌乱中,一个别样的声音忽然传进了程山水的耳朵,有人站在耳房外,大声喊着:“报告程堂主,那两个孩子找到了!”
程山水何等聪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瞪一眼徐子归,然后冲着门外大声吼道:“老子忙着哪,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身高的设定:程山水165cm
天成185cm
程山水表示抗议。
第4章 秋日暖意
两个孩子,相互依偎在草垛里,望着他们这群身着黑衣,手中握着冰冷兵器的人,瑟瑟发抖。
“要杀就杀我,放了我弟弟!”稍大一些的孩子搂着小孩子,高声喊道。
然而,教主的命令,是灭沧山派满门,没有人,会放过他们。
这两个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也就六七岁,年纪太小,根本无从抵抗,杀了他们,只是瞬息之间的事,然而,天成下不去手,他只觉得手中平素挥舞自如的铁棍,有千斤之重,根本抬不起来。
曾几何时,他也曾像这样用尽全身气力,想要保护一个小孩子,却终究,没有做到。此刻,看到他们互相依偎,往昔的回忆潮水一般流过脑海,携着哀痛和悲切,让他一时愣住,再做不出下一步动作。
魔教中人,心狠手辣者居多,他下不了手,自有人能下手。他正犹豫之间,一把长刀破空砍来,直取两个孩子纤细白嫩的颈项,看那架势,一刀下去,便可把两颗小脑袋都砍下来。
那刀速度很快,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电光石火的一刻,天成没有再犹豫,终于做出了动作。他横起铁棍,撞击在那把刀上。
那用刀之人力道远不及他,刀棍相撞之时,便后退了两步,黑巾遮盖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闪着愤怒仇恨的光。
天成没有再看他,他既已出手,便再无退路。自己会怎样,他无暇去想,只是用尽力气向着那两个孩子,大声吼道:“逃,快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