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水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在喝冰糖水,在这喧闹的氛围中,越喝越起劲,冰糖水竟然喝出了醉酒的感觉。只见他一手拿根筷子敲着盘子,一手倒了杯酒,递到天成面前,问道:“天成,你喝过酒吗?”
天成摇摇头,魔教的宴会上,他都只能站在穿心鬼面身边斟酒,只见过,却从未尝过那样的东西。教主喝酒时,会提前换上一张□□,他有很多不同的面具,天成根本不知道,哪一张,是他真正的脸。天成不喜欢酒,因为教主不喜欢天成,经常在喝到微醉之时变得喜怒无常,喜时,便让他再倒一杯,怒时,便把他拖下去,鞭打或杖责。
他不同于别人,别人挨打,多是因为犯错,而他,只是因为教主,想要他疼。
“天成,我们喝一杯!”程山水举起自己面前装着冰糖水的酒杯,分明没喝酒,却脸颊红红的,有种醉眼朦胧的感觉。
他的要求,天成从不会拒绝,而且,若是他,天成便觉得,酒这东西,也没有那么可怕。
苍白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将那澄澈的液体一饮而尽。不好喝,很苦很辣,喉咙有些冒火,但这东西,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会让人欣喜或愤怒。
程山水望着他,并没有说话,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蕴满了哀伤,天成只觉这哀伤不只在他眼中,还在自己的心里。山水,为何,为何不高兴哪?他想要问,却终究发不出声音,面前程山水的身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那酒,是……
无力再想下去,脑海中便已空白一片,天地似乎开始旋转,天成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第24章 不辞而别
是夜,华灯初上,荣华大街仍是不夜的喧嚣,饮剑阁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这天,正是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清霜一般洒落满小小的屋子,让这一方小天地,如同银色的仙境。
天成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程山水轻柔的伸手,拨开他遮住脸颊的黑发,望着那瘦削而苍白的脸,满眼不舍。
无论看了多少次,这张脸依旧是如此完美精致,睡梦中无端呈现出一丝寂寥,勾的程山水,只想去宠他疼他。
不行,我只会害了他。
程山水突然触电一般抽回手,抓紧自己胸口的衣襟,想要缓解心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
“山水,你真的决定了吗?”
徐子归的声音,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叫他程堂主,而是叫他的名字,此刻的他,不是他的手下,而是他的朋友。
徐子归站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的望着他,缓缓问道。
程山水侧身望着他,沉重的点头。
“那,我跟你去。”徐子归没有任何犹豫,很快的说。
程山水摇摇头,一脸苦笑:“子归,谢谢你,不过,你帮不上忙,说实话,以你的武功,还可能会碍事。”
徐子归沉默不语,是的,他并不是程山水和天成这样资质过人之人,只是勉强算是中上,过去的岁月里,他确实一直在拖程山水的后腿。如果不是程山水,他可能一直在沧山派的暗阁中作一个名不见经传却整日出生入死的暗卫,因着没有家世背景而备受欺凌,最后,在沧山派被灭门之时,身首异处。
程山水并不是无心之人,他顾念往日情义,在成为饮剑阁双堂主之后,没几天便返回沧山派,带走了徐子归。当时暗阁阁主有几分不悦,掌门柳元章却是默许了,再加上程山水态度坚决,又有饮剑阁撑腰,徐子归在暗阁,又是个人人可以替代的小人物,因着地位低下,也没执行过什么绝密任务,基本上是一张白纸,程山水才得以打破暗卫非死不得脱离沧山派的规矩,带走了他。
程山水看穿他的心思,轻笑道:“子归,你不欠我,当年那样的日子,若没有你,我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来。我信得过你,若是我回不来,刑堂就交给你了,你不会算账,商堂你管不了,就让潘阁主随便指派个人吧。”
徐子归没有说话,眼角已是湿润,怕一说话,便声音哽咽,让他听出自己在哭,程山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对他说过,眼泪,并没有什么用。
“山水,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半晌,徐子归终于发声,声音有一丝颤抖,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
程山水拍拍他的肩膀,笑得灿烂,说:“子归,保重。”顿了顿,他继续说:“你先回去吧,让我跟天成,单独呆会儿。”
徐子归的嘴角抖了抖,扯出一丝生硬的惨淡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程山水回头,望着睡梦中的人儿,细细端详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月光如水般倾泻,将那张脸染成了银色,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唇,每一处都那么完美,程山水只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心中激情已汹涌如涛,他几乎要动用所有内力,才能压制如火的欲望,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心中,还能产生这样的激情。
天成。
他垂下头,轻轻吻上那紧闭的双眼。
天成被他下了药,睡得深沉,没有丝毫反应,他大着胆子,继续吻上他的鼻尖、脸颊、耳垂。他的吻如同初春的细雨,细密缠绵,在天成脸上流连良久,最后,才吻上了,那单薄的淡色嘴唇。
不敢用力,怕弄醒他,只是浅淡的试探,那样轻轻的双唇相触,他心中涌起的甜蜜,却是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鲜明。原来,到今天,他才懂得,什么是爱吗?
“天成,我爱你。”
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声音轻的如同清晨缥缈的炊烟,程山水最后恋恋不舍的凝视一眼他的脸,咬紧牙,跳下床,立刻转身。他不敢再去看他,怕再看下去,他便没有力气离开了。
“天成,保重。”说完这几个字,红润的唇上已刻上了清晰的齿印。用尽全身力气,他终于克制了自己回头的欲望,快步,离开了这里。
夜风轻盈,吹得他的衣襟上下摆动,欢快如同戏水的顽童,他握紧手中鬼笑,黑色的剑,和他白皙的肤色很不协调,但,这把剑,便是他的宿命。
山水……
晨光熹微之时,天成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中突然掠过他的名字。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甩脱那朦胧的睡意,却甩不脱,噩梦之中,那深入灵魂的恐惧。
这一次,他的噩梦无关暗夜岛和穿心鬼面,他在梦中看见,程山水离他而去,无论他怎样呼唤,也绝不回头。
“山水?”他试着呼唤,却没有人应答,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这里是他的房间,他如此熟悉,越是熟悉,便越觉得恐慌。
这个时间,他怎么会不在?
昨夜的种种,潮水般涌上心头,天成忽然觉得心中恐慌,因为昨夜的程山水,明显不对头。
门忽然推开,天成急切的望着那走进屋子的身影,却失望的发现,那并非程山水,而是徐子归。
徐子归望着面前满脸急切的人儿,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天成却先说话了。
“山水他,走了吗?徐大哥,他,真的走了吗?”
徐子归没有回答,天成却从他脸上的神情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只觉五雷轰顶一般,程山水走了,他的世界便再没有阳光,只能是那样寒冷和黑暗。
他跳下床,站在徐子归面前,继续问道:“他去哪儿了?徐大哥,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程山水让他睡,不是想伤害他,只是不想让他承受离别之痛,他走之前,还把他托付给潘龙行照顾,他终究,是在保护他!这世上,除了他,再没人会对他如此了!
徐子归仍是不说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程山水告诉过他,这事情,不要告诉天成。他那样决绝之人,既然想做,便没有人可以阻止。
天成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目光扫过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停留在案几上那一沓画卷之上,他想了想,忽然开口,说:“我知道,他一定会去,那个地方!”
沧山派,被他描画得那样细腻精致,却又狠心撕破的沧山派!
“我要去找他!”天成说的决绝,徐子归忽然想起,程山水有时,也会有这样的语气。
同样的语气,便同样是决绝之人,无从劝解,徐子归也不愿再劝了。
“天成!”他喊道,看到天成诧异的转身望着他,才再次开口:“天成,我跟你不熟,但程堂主说你生性纯良,我知道他不会看错人。山水说过,不要告诉你他去了哪里,不要你去找他,但是,你已猜到了他要去哪里,我便不会再拦你。我要告诉你,山水的过去,很痛苦,痛苦到他曾经想要放弃生命,他九死一生,来到了饮剑阁,表面上他是双堂主,呼风唤雨,锦衣玉食,但是,我知道,六年了,他从未快乐过,他虽然总是笑,但那笑都是假的,他的心,其实一直在痛。天成,你知道吗?他何时真正快乐了吗?便是他遇到你之后。只有最近这几个月,他真的笑的开心了,真的忘记了往日的岁月,真的,像个捡到了糖的小孩子,笑的天真无邪。所以,天成,你去找他!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