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这么晚了,去了哪?”
宋荃对陈正宏的到来有些吃惊,朝陈正宏行了一礼:“王爷。”
走得近了,陈正宏闻到一股烛香味,心下顿时明了,也不再追问下去,而是道:“夜间风大,你下次去时,披件袄,寺庙烟香重,也别待太久了。”
宋荃:“多谢王爷关心。”
陈正宏抿唇一笑,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系在宋荃身上,不去看宋荃脸上的神色,轻声道:“……以后你要外出,也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好歹还能护着你。”
周围的人早已识趣退下了,陈正宏微微低头,寂寥银辉打在宋荃身上,看上去有几分出尘之态。
陈正宏一时不禁,抬手将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宋荃连忙退了几步:“王爷,请自重。”
陈正宏笑笑,也不生气:“阿荃,将你留下来,公心私心我都有,一年了,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人说话做事说话向来不喜欢兜弯子。”
宋荃神色难辨:“王爷,我……”
陈正宏打断她:“你明日还要去上香吗?我陪你去。”
宋荃不做声,陈正宏再次走到她面前:“我会视念儿如己出,等时机成熟,万俟久夺走的东西,我会让他都还回来。”
宋荃闻言,猛地抬眼看他,陈正宏这才发现她双眼通红,却没有泪,他不甚熟练将她轻揽入怀中:“也并非都是为了你,但是这么做能让你心中好受,我便更有充足的理由去做。”
“王妃,还去吗?”丫鬟小心翼翼问道。
勤王妃转过身,淡淡道:“回去罢,东西一会儿差人送过去。”
丫鬟飞快看了府门口一眼,忙道:“是。”
陈正宏送宋荃回了房,逗留了片刻,恰好王妃那边来了人,一问,才知道是来给念儿送保暖的衣裳。
陈正宏接过丫鬟手中的小袄,比划了一下,“王妃真是有心了。”
宋荃脸色不大好,朝陈正宏道:“王爷是否要去看看王妃?”
“不必了,”陈正宏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提议,“王妃应该入睡了。”
宋荃看向王妃的贴身丫鬟:“请代我谢过王妃,改日一定亲自道谢。”
翌日,陈正宏果然如所言一般陪同宋荃去寺庙上香,北临城北城门走三十里处有一普渡寺,建了有上百年,据说是为超度很久以前在某次战争中死去的将士。
他对道士没有好感,一次也没去过。
他倒是没有想到,此行倒是走出些名堂。
陈正宏闻不惯烟香,是以宋荃进去后,他便候在大门外,见一名小道士接济了一个乞丐,他便让随从去看看。
没想到,这无意之举,竟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徐聘私下里去过几次楚馆,柳晟已不在。原也没报多大期望,在得知结果时,还是不免失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以前柳晟在此处时,自己恨不得他离开,现在人家离开了,自己又怅然若失起来。
自陈正新收拾钟如策以后,朝廷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钟党一伙个个简直恨不得即刻告老还乡,尤其是孙浩——钟如策的家还是他亲自带人去抄家的。可是皇帝就如同一个无事人一样,该上朝上朝,该处理公务处理公务,似乎对钟如策一事已经彻底忘记了。
时日一长,众人便稍稍放下心,认为陈正新是做了让步,毕竟牵连太广,要是一一责罚,谁来给朝廷做事呢?
钟如策倒台后,邓凯成坐上了吏僚的第一把椅。这人也真是深藏不漏,如日中天的钟如策以如此快的速度走到今日,自然少不了邓凯成在其中的穿针引线和推波助澜。
这不是忠犬,而是野狼。
借此,徐聘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当初未能进入撰士院——钟如策的父亲,叫钟聘。
徐聘甚至想笑。这钟如策度量如此之小,究竟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也只能说,人老了,情随事迁,心遂境改,在高位太久,总是容易犯糊涂。
第42章 问心有愧
距离钟如策倒台已有半年,徐聘官职连升两次,现任礼僚少执,主要负责国考和选拔人才一类事宜。
其实当时逮捕钟如策其实还出了个岔子,当吴长济一干人赶到钟府,搜遍了整个府,却不见钟如策身影,吴长济当机立断,下命令封锁了所有城门,准备开始进行大肆搜索。
及时赶来的徐聘却阻止了他,说了犀角坊的一条街名,吴长济半信半疑,结果果然在犀角坊一座豪气的楼宇中找到了钟如策。
这事一波三折,吴长济抓到钟如策时,却因为出手过重将钟如策给伤了,不一会儿,竟没了气。
吴长济也因为此事,受到了众官僚的弹劾,陈正新象征性警醒了吴长济几句,于是功过相抵。
起初徐聘以为钟如策被误伤是陈正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私下的授意,直到有一次在于吴长济私下交谈中,发觉吴长济口中满是对钟如策的厌恶,才明白并非如自己所想。
吴长济这个人在徐聘心中,是属于爱恨分明,有些意气用事的人,况且吴长济明里暗里帮过徐聘好几次,徐聘是将他当朋友看的。
除了柳晟那件事令他不舒服外。
这半年里,未曾发生什么大事。
前些日有不少臣子因皇帝子嗣少而上书奏请陛下举行选秀,却被陈正新驳回,以政事繁忙为由推脱。众人心知肚明:陈正新对那位少使百般宠爱,自裕夫人被废后,他更是毫无顾忌,踏入后宫的次数凑不足一个巴掌的数。刑如直为了此事已经直言觐见好几次,已惹得圣上颇为不悦。陈正新不是昏庸的君主,懂得一码归一码,不然可有刑如直好受。
相比起这个,更让徐聘担心的是宋霁的身份。
以雍京为重心,往北通北地月狄,西往西域的道路仍在修缮扩建,本来陈正新似乎还有修南路的打算,但考虑到民力兵力和财资,暂时作罢。
徐聘今时的官职,已经在朝堂之上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庙堂高官贵族颇多,他挤在济济的人群中,只是不起眼的角色。
若非乱世,人的一生,所能经历的波澜壮阔惊天骇地的场景实在很少,徐聘的日子就如同一碗被端平的水,他言行举止就是那只端水的手,只要谨言慎行,水就不会洒。
可是他有隐忧,有来自于自己,也有来自于外界。有私心,也有公心。
自国考入选,一路走来有惊无险,并非顺风顺水,却也足够幸运。尝过人心的险恶和世道炎凉不公,也在仿徨无措时被温情打动过。最毒人心的“贪嗔痴”,他一个也没占。谦卑谨慎,也想出人头地,然而非绝对有利条件便裹足不前。
如钟如策,邓凯成一类人,求得必然是位极人臣,大权在握,可以一呼百应;如刑如直这样上了年纪却依旧满腔热血的忠臣,求得是国泰民安,帝王贤明。
然而诸如一类人在偌大的朝堂必然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像徐聘这样,没有确切期盼,不敢逾矩出格,仰仗着圣光,盼望着加官进爵,出人头地。
这样的人在权利出现分级时最容易两边倒,成为墙头草,徐聘比他们好上一些,立场绝对坚定。
他内心向着皇帝。
不可否认,徐聘已经在心底认定了陈正新是个有魄力的皇帝,他年轻沉稳,有野心,不喜奢侈,勤政,雷厉风行而不暴虐,见识远大,步步为营,尽管有些独断专横,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好皇帝。
暮春的落日降得很慢,万丈红霞穿透云层笼罩在这座古老的都城,雨季已经过去,气温悄然回升。
徐聘不疾不徐走在道上,背对着夕阳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此次国考事宜。
按照国例,国考应该是在明年秋。
夜里沈弋来窜门,还自带了一碟花生和一壶小酒。
论官职,徐聘现在是沈弋的上级,在内城碰面沈弋还得尊称徐聘一声大人,等回到了内城,两人便是邻居,该谈天的谈天,该说地说地。
“我说徐老兄,陛下将国考提前,究竟意欲何为?”这几日礼僚上下都忙得连喝水都没有,都在因为皇帝突然下发的一道圣旨忙得东奔西走,天昏地暗。
一把年纪的礼僚掌执郑开枫在昨日累得晕了过去。
有许多大臣借着此事上书皇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告诉皇帝陛下祖制不能改。
皇帝不为所动,并且说了蕴意深刻的四个字:“推陈出新”,将一干反对声给压了下去。
皇帝都将名讳搬出来当借口了,谁要再不识趣跟其唱反调,那就是活腻了。
“沈兄可听过出其不意和秋后算账?”徐聘斟了半杯酒,意有所指。
沈弋半颗花生还在嘴里,看着徐聘成竹于胸的模样,恍然大悟:“陛下可真是……”
“阴险狡诈。”宋霁淡淡瞥了一眼陈正新,波澜不惊发表自己的看法。
陈正新不但不生气,反倒带着笑意在他身旁坐下,夺过宋霁手中的笔丢到桌上,整个人挨了过去,“阿霁的目光总是吝惜于我。”
“你来此的次数要是疏些,我倒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