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是特地去了李老道李淳风那里,李淳风是陈慕之的师傅,自然找陈慕之就应该去太史局,若是太史局里没人,就去找在道观里研究天地与自然、化学与实验的李道长那儿,问他徒弟陈慕之的行踪,以陈慕之的警觉和谨慎,房遗爱事后必能见到人的。
道观里,李淳风十分欢迎房遗爱,甚至拉着他的双手不放,“来来来,遗爱——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这里这么做,你看怎么样?对不对?这反应有些奇怪啊。”
李淳风现在完全变了。
根本不是原来那种仙风道骨、得道高人并深不可测的模样了,就连他徒弟陈慕之劝了几次,也只能作罢。
正巧房遗爱来的时候还就见到了陈慕之。
陈慕之寡言少语,整个人阴沉沉的,但不妨碍他长得好看,房遗爱难免多瞅了几眼。
他自己的徒弟称心是长得好,但已经被房遗爱改造的十分“扎眼”,房遗爱有时候看着都别扭,虽然称心的脸蛋依旧精致,但他真的不好男色。
可陈慕之的好看不止是脸蛋,更是容止气质,他身上阴霾沉沉,可就是无端的吸引人,有的人做事心虚害怕,就不想看他,有的人胆大别有所图,例如房遗爱这样,细细打量一下,真觉得陈慕之长得养眼。
陈慕之对人的视线非常敏感,房遗爱火辣辣的目光瞅着他,他哪里能无感,只是他习惯忍耐,可终究厌恶,抬眼目光锐利地刺了对方一眼。
无端的,房遗爱就觉得身上一冷。
他跟李老道嘀咕了两句,眼见陈慕之要走,赶紧喊了这位太史丞,让他等等。
陈慕之停住脚,黑眸看着他,房遗爱咽了咽口水,此时冬日冷风一吹,室外到底是寒冷的。
房遗爱打了一个哆嗦,“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这么一想,房遗爱镇定,心胸就大气了,底气和浑身气势也一下子足了起来。
对面的陈慕之眯起眼睛,这个房遗爱确实有些门道儿。
之前还一副纨绔模样,跟他师傅面前都没个正形。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陈慕之不懂,这房驸马也有些真材实料,但陈慕之是看不上这种人为人做事和浑身惫懒的态度的。
可是眼前的房遗爱目光幽深,视线凝集,腰身甚至一个瞬间挺直,一只胳膊负手在背,整个人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
应该说,此时的房遗爱更引人注目,是强者的姿态。
陈慕之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眸定定的盯着房遗爱不放,等着他说话。
“陈太史,我想问问你高阳公主奶娘是怎么死的……我想我也许能帮上忙,捉住该捉的‘真凶’。”
房遗爱如是道。
第80章
陈慕之听了房遗爱的话后, 没多想, 神情只是顿了一下, 然后便同意了。
房遗爱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跟随着陈慕之走, 通过长长的甬道,经过七拐八扭的胡同, 说是胡同也只是两座高高的宅邸之间的狭小路径。
路面算不上泥泞, 但绝不是平整光洁的,两边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 他们就这么静静的走着,两人都很沉默。
房遗爱神情平静, 倒是显得一派安然,反而是跟在他身后的小七早之前一个路口就被陈慕之打发了,房遗爱示意小七听话, 并不让跟上,小七只好略担忧的望着自家二郎的背影慢慢消失……
房遗爱以为位置这么奇怪的地方,居然不是大理寺, 也不是宫内的任何一处, 他还认为陈慕之说不得还会让他蒙眼, 就像去了一个神秘恐怖的所在。
事实证明, 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房遗爱脑子里思想跳脱,但面色上仍旧维持着冷淡的神情,背部依旧挺直, 随着陈慕之进了地牢里。
这处地牢其实再怎么拐弯, 还是在太极宫和东宫的后身, 只不过隔着一条街,三套高深的院墙,然后再路过一个宅邸院子,从一处寝卧里进入地牢。
看来十有八|九,这里就是处置宫内“犯事”奴婢们的所在。
果不其然,一进来房遗爱就闻到了一股腐朽的气息,夹带着血腥气。
阴森森的,虽然大理寺那边的牢房一样条件差,但并没有这么可怖。
里面都是内宦,且都身强体壮,太阳穴鼓鼓,甚至有的内宦还有微微青涩的胡茬,显然并不都是从小阉割变成太监的。
房遗爱知道这种,很多成年的男子阉了之后,实际上身形和长相上,都与外边的男子区分不大。
内宦也并不都是声音尖细,扭捏作态的,大多数都挺正常,只是因为侍候贵人,平日里的腰略弯低,和态度更加“温柔”、“和蔼”,而特别张狂嚣张的,在如今的太极宫和东宫里是活不长久的。
房遗爱来此要看的第一眼的是那奶娘的尸身,有两位仵作陪同,另一边就站着陈慕之和房遗爱。
两位仵作从头到尾有跟着陈太史说了一遍他们的验尸结果,结果房遗爱跟着围绕在高阳公主奶娘尸身周边绕了几圈,又戴了羊皮手套,摸了半天尸体。
且不说陈慕之看后垂下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说那两个仵作一看房遗爱动作,就知道这人可能还是他们的同行,内心怎么想的不说,面上不喜就带上了几分颜色。
陈慕之的目光似有似无的飘落在他们身上,两个仵作浑身一哆嗦,不敢惹这个阎王,忙不迭的跟在房遗爱屁股后,有问必答,不问不答,不敢再想多余的事。
房遗爱全神贯注,自然懒得理会这两个小人物,这已经是大唐很厉害的仵作,他其实还是很敬佩的,论职业的先进性,大唐的仵作此时应该是领先世界的。
他在看和触摸尸体的过程中,还真的和仵作们说了几句,结果到后期两个仵作都依依不舍,这个驸马爷比他们懂得都多,两人恨不得时时请教,但碍于身份肯定不行了。
此刻房遗爱已经和陈慕之确定了,高阳公主的这个奶娘确实是“自杀身亡”,很传统的自尽方式——咬舌而亡!
这奶娘倒是烈性,多大力气才能咬舌自尽而死……呵呵。
且不说看守人的罪过,只说这咬舌——
“陈太史,这咬舌自尽,你认为真能自杀成功?”房遗爱发问。
陈慕之沉默,半晌后,道:“倒也见过,但少见。”
房遗爱点头,说道:“我倒是认为咬舌之后,通常死亡原因是血崩呛死居多——真因为咬舌而死的,十分罕有。”
他这个理论一说,两位仵作摇头,却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实际办案中,咬舌自尽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受了一番折磨,后遗症而死,因为吃不了饭,舌头感染溃烂,活生生被折磨死。
真一下子成功的,除了专业的死士,和因缘巧合的,还真没几个。
若说死士要自尽,其实也是一般在牙槽内藏毒,刺杀失败,怕被用刑吐露秘密,便咬破牙槽内的毒|药,毒发身亡。
但这种意外也很多,有时候毒|药太过见血封喉,没等刺杀行动开始,自己弄死自己的乌龙也不是没有的。
除非有大阴谋培养这种一击不成就自尽的死士,世上还是想活命的人居多。
“你认为她的死有蹊跷?”陈慕之突然问道,盯视着房遗爱。
房遗爱眉毛微动,答道:“显而易见。”
闻言陈慕之依旧很安静,仿佛他早就这么猜测过,但那两个仵作倒不是忙于否定房遗爱的推测,反而是想了想,神情疑虑起来。
陈慕之和房遗爱的视线看向他们俩,其中一个说出疑点:“陈太史,驸马爷,这样看来犯人更像是窒息而亡。”
这个说完,另一个仵作已经上手,看了奶娘的喉咙后,发现她确实是呛死窒息而亡的症状。
“不,如果那样,她还是自尽而亡。”房遗爱盯着那尸体看半天,转过头对陈慕之说道:“你找找太医看看,我怀疑她吃过活血的药物或食物。”
这才能咬舌自尽,血液喷溅,流血量大……房遗爱皱眉,他没说的是,对方也许利用其他事物——高阳公主的这个奶娘体格健硕丰满,营养状况太过良好,很大概率会有后世的三高病症,恐怕一些药物的作用下,说不得高血压颅内出血才是她的真正死亡原因。
……这些都不好说,检测方法太粗陋,只能推定。
还有,奶娘要自杀在抓的那一刻就会寻死觅活,怎么会被刑讯一天后,才会选择死亡解脱。
房遗爱看了看地牢里的刑具,因为到底是公主的奶娘,大唐如今又讲究“仁德”,虽然皇帝李世民因为这奶娘涉嫌晋阳公主之死发狠,但从牢里的刑具来看,并没有后世的明清十大酷刑的惨烈,为了留活口和口供,不屈打成招或胡乱判咬,刑讯也是有度的。
这些陈慕之不说,上次在大理寺那儿房遗爱就了解清楚了。
若不然,他也不会说了几个酷刑,就吓唬的那些没见识的人浑身寒战、屁滚尿流。
见房遗爱的视线,陈慕之也望了过去,看房遗爱竟然在看那些刑具,他不知怎么可能也想到了房遗爱曾经说过的“酷刑”,脸色奇怪了下,随即又是一片阴郁,让地牢里的空气更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