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也被杜荷塞了一张纸,他刚想说我会作诗,那边魏王殿下忽然视线挪过来——
李泰笑呵呵,道:“房驸马——”他刚要说话,就被打断。
房遗爱站起身,躬身一礼,然后脖子一梗,脸色特别“肃穆”,道:“还请魏王殿下称我名字即可,便是叫常侍、寺卿也好。”他就差说他受用不起“驸马”二字了。
李泰神色尴尬一瞬,眼中涌起恼怒之色,女眷那边的高阳公主更是恶狠狠地盯着房遗爱,她周边的公主们都瞟向她,让她倍感羞辱。
李泰素知他十七妹高阳看不上房遗爱,倒没想到这房遗爱居然对高阳这么不假辞色。
宴会大厅此时静悄悄,反而是李承乾一哂笑,忽道:“叫什么不打紧,不过一称呼。我倒是好奇四弟叫房遗爱作甚?难道是要他作诗不成?”
被太子一下子点出目的,李泰倒没吃惊,他呵呵一笑,反而接了话头,道:“正是如此。近日来听说,房驸——房二郎闭门读书,痴迷吟诗作赋……想必是有所得了?”
杜荷讶异,“二郎,你何时会作诗了?”
房遗爱也很讶异,他看了一眼高阳公主,高阳挑衅又蔑视地冲他扬眉。魏王所言所行定是受高阳所托,这是要他在众人面前丢脸。
房遗爱眯了眯眼睛,忽然笑道:“我自然是会作诗的,而且还会做好诗。”
“不会是你手里的那首诗罢?”忽然有人喊道。
望过去,正是魏王门下的一门客,正满脸嘲笑。
众人眼睛都盯向房遗爱手上的那张纸,就连旁边的程处亮亦无辜受到波及,他急忙掩了掩袖口,把刚刚杜荷给的笺纸往里塞。
房遗爱嗤笑一声,“这不过是杜荷给我鉴赏的诗。可惜太差,若是论诗词,我只恐在场无人是我敌手。”
他态度十分嚣张,大家都是勋贵,一些文臣子弟被教的好,作诗比不过骆宾王,难道还能比不上房遗爱、杜荷他们几个纨绔子么。
顿时,场面闹哄哄,有人嘲讽房遗爱说大话,此人正是魏征家的老二,向来自负才学。
高阳这时忍耐不住,冷脸站起,却是冲着李泰身边的骆宾王歉意一笑:“他素来自大,不知斤两,若论诗才,谁比得上骆郎君的慷慨瑰丽,你的那首《帝京篇》一时绝响,圣人亦是赞过。”
高阳的一番话直接鄙视其驸马,捧了外人骆宾王,这让其他人心里感到奇奇怪怪的,不过宫内的皇子和公主们倒是清楚原因,只是不知道高阳和房驸马的矛盾如此之深,都已不屑在外掩饰了。
房遗爱冷笑,骆宾王倒是不傻,感觉卷入了一场权贵纷争,可李泰不容他脱身,直接出题让大家一展所长——正是以“酒”作诗。
高阳对房遗爱虎视眈眈,一丝不错地盯着他,看谁胆敢替他作弊——
房遗爱冷笑瞅着她,直接喊道:“我有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
这诗越听越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甭说高阳公主、李泰和骆宾王等人惊愕,就连李承乾都把酒杯放下,目光灼灼,一眼不错地盯着“诗兴大发”正作着千古绝响大作的房遗爱。
此时房遗爱终于“吟”了最后一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以此作了结尾。
——这诗,无比震撼人心。
半晌过去。“这诗名为何?”李承乾转着酒杯忽然发问。
“将进酒。”房遗爱施施然坐下,脸上神采飞扬,其实他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书,也会做几首打油诗,但此时嘛,必须要争面子。李白的名篇必须要上。
当然,他在诗中改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地名和人名等用典,
他视线落在高阳公主和魏王李泰身上,内心非常暗爽。
“——这绝不是你所作!”宴会厅中静默了好半晌,大家都被这首《将进酒》所震撼,高阳公主气愤。是人就能知道房遗爱的不学无术,他怎么可能会作诗?!
她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你若是能找出原作者来,那就不是我所作。”房遗爱嗤笑。
虽然他内心发虚,他“作诗”后,有一瞬的后悔,挑了一手好诗——可就是太好了!
好像李白大大这诗词太张扬豪气了,太惹人瞩目了……
房遗爱硬撑着气势,面对众人。
事已至此,一时爽,就得瞎掰,死不承认。
反正他脸皮厚惯了的,以往做过的过分事情不是没有,这长安勋贵子弟中参加诗宴,哪个不找人捉刀,就是今日好像还是太冲动太张扬了,恐不好收场!
有些自作自受,有些欲哭无泪。
可此时大家都对自己“目光火热”,房遗爱只能心内打了腹稿。
然后他转头面向众人,一脸悲愤道:“自小我就爱好文学,只是我生来一身武力,大唐边陲不定,故弃文从武……可时人却不理解我远大的志向——唉唉唉!”
房遗爱连作叹息,神情惆怅到感动了不少有志难酬的勋贵子弟。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首《将进酒》也是表达了我的心声。”他最后声音沉沉,有些失落、有些抑郁。
此时房遗爱是真的内心“脆弱”,他想到了前几日他要做太常寺卿,却发挥余热不成,居然被老父撵回家的郁郁不得志的“人生经历”……这一切正切合了此诗啊。
他脸上闪烁着郁郁之气,夹杂着遗憾与悲愤,然后咣当一下坐下,大口喝了一杯酒水,嫌弃酒杯太小,要了一个大海碗,直接饮酒喉中,显得他十分洒脱不羁……
宴会厅中,众人间有人反应过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气氛逐渐也恢复热烈起来,骆宾王听了这首《将进酒》,不由反复吟唱,已经沉浸在此诗意境当中,根本记不得什么比试和在魏王、太子那里展示才华了。
大家都在谈论这首定要闻名天下、四海皆知的大作,而高阳公主却一脸阴郁,清河公主不由发问:“房驸马如此才华,十七妹何苦在我们面前总贬低他……姐妹们又不会与你争抢房二郎。”说罢捂嘴笑,弄得高阳公主脸色胀红,不知清河是不是故意和她过不去。
同坐在一起,身为房遗爱的好友的杜荷和程处亮,一向认为他们最清楚房遗爱的底细,但两人此时亦都目瞪口呆,半晌都没缓和过来。
旁边这人……还是房遗爱房二郎吗?
他啥时候“爱好文学”了?!
第7章 我陪太子读书
这日魏王生辰宴上最出风头的自然是“诗仙”房二郎,一个日夜的功夫,房遗爱的美名就传遍长安城,包括皇城太极宫内。
皇帝李世民听了诧异的表情和当时在魏王参加宴会的人一模一样,不是他质疑陈慕之递上来的情报,而是房遗爱会作诗,并做了一手千古绝响的好诗……这事特别的离奇古怪。
李世民心里自然猜是房遗爱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手好诗,“真正作诗的人是谁?”
如此有才,李世民难免心动,他本人亦喜作诗,但若说能流传千古那是勉强了。所以,这等诗仙般的诗人,自然要网罗在手中,他露出求贤若渴的眼神。
陈慕之沉默片刻,“臣没查到……许是房二郎自己做的。”种种迹象显示,房遗爱除了杜荷,没有接触任何其他外人,而杜荷手里买来的诗词,那些笺纸此时都呈放在皇帝身前的案几上。陈慕之早就看过一遍,里面的那几首诗平平无奇。
李世民听了这回答,不置可否,倒是将陈慕之抄写来的《将进酒》又拾起读了一遍,脸上却面无表情,让陈慕之看不出想法。
等到了太子来请安的时候,李世民还与之谈起房遗爱的这首诗。
“当时儿也在四弟那儿,倒是亲眼见了房遗爱一展诗才。”李承乾眼中满是“赞叹”,眼角余光却在观察李世民的神态。
李世民神情顿了一下,太子还是太单纯了。房遗爱怎么可能是这首《将进酒》的原作者……
李世民转而问起太子的学习进展,说起他派到太府的几位老师。
李承乾默然,抬头对着李世民道:“儿已然行冠二年之久,圣人是否可裁撤……”他的话止住,因为此时李世民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李承乾低头。
许久,李承乾动了一下他的一只脚。
李世民这才让他坐下,记起他的右脚不方便,不由关怀道:“右足平日里可还痛?”
“尚好。”李承乾回道。
得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回答,李世民见他面无表情,知道儿子这是被拒绝裁撤太府的老师心里不高兴,他叹息了一声,话音却避过了老师的事情,转而说起派人找孙思邈进京为他治疗足疾的事。
“何必麻烦老神仙……命定的事情,注定不能逆改天命。”李承乾的声音淡淡的,然后再无多言。
何况——李承乾垂下眼,嘴边勾起一抹嘲讽弧度,他这足疾哪里是什么病症,人祸而已,大家心知肚明,也只有皇帝一人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