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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烈钧侯 (白刃里)


  他已经是武艺高强的江湖名剑客,邵家不可能再像当年一般控制他,邵崇犹没有提剑复仇,就已经够让他们惊讶。
  邵崇犹不在的这些年,邵家日渐没落,仆从遣散大半。
  巧就巧在,府里剩下的人,恰好是当年与此有关的人,跟邵夫人一脉相承的人品,整间邵家宅子都满溢着那股当年一样的恶毒阴恻。
  他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回忆起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些人来来回回也根本提供不出有用的消息,只是每次临走前,他会问一个问题,并且留下一句话。
  问的是:“可知错?”
  留下的一句话是:“给你们十年时间。”
  邵家人连同邵夫人,见他并不发怒,反而挺客气,便都只是敷衍着说一句当年做的不对,但心里毫无悔意,也没把他说的十年放在心上。
  十年过去,邵崇犹如约而至,屠了不知悔改的邵氏满门。
  自此被江湖声讨,视作不赦之徒。
  邵崇犹的万仞剑柄上,缀着一块骊山玉,色泽清润,显然是小莫离留给他的。
  林熠和萧桓对视一眼,萧桓似有些话想说,但没开口。
  沉默良久,聂焉骊醉眼朦胧,嘴角一丝笑,眼中却有些雾气,望着邵崇犹:“是为了她?”


第77章 重逢
  聂焉骊问这话时, 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眼里半是醉意,半是泛着水色, 神情复杂。
  “我同邵家恩怨颇多。”邵崇犹轻轻抽走聂焉骊手中空酒杯, 扣在案上,“但最终动手的时候……确实想着她。”
  其实事隔多年, 邵崇犹连小莫离的样貌也未必记得清晰,那个昏暗柴房小窗上抛给他糖的小女孩, 那天昏沉暮色的场景, 才是烙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
  他长久备受欺凌的晦暗生活中, 小莫离是第一抹亮色,沿着那扇小窗照进来,照在他浑身伤口上, 使他离开邵家,漂泊江湖,使他今后的日子里不断追寻。
  是候鸟心中隐约的方向感,四季轮回, 他沿着那天的记忆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如今的境遇中。
  林熠忽觉得有些微妙,似乎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 萧桓却轻轻牵起他的手:“出去走走?”
  林熠没反对,萧桓带他出了院子,沿着曲折石板巷子漫步去水边。
  聂焉骊起身晃晃悠悠往后院走,邵崇犹见他已然又醉了, 习以为常跟过去,打算把他带去房间里休息。
  “是这块玉?”聂焉骊忽然回身,后院紫藤花架下,绚烂暮色点染,他低头伸手,捻起邵崇犹剑柄缀着的骊山玉。
  邵崇犹点点头,打算扶他回房间,省得这人又直接睡在花架下。
  “清润和雅,墨苔中生,骊山玉。”聂焉骊握着那块玉,抬眼看邵崇犹,眼睛弯起带笑,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
  “她……没有死,也没受什么苦。”
  “你说什么?”邵崇犹微微蹙眉,注视着聂焉骊微挑而风流的醉眼。
  “莫离,她回家了。”聂焉骊微微歪着头,“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
  聂焉骊指了指自己,眼中灵气竟真的与当年小窗外的女娃娃有些相似,令人恍惚。
  邵崇犹的眼睛很沉静,很清澈,看着他的目光有些不解,似是觉得聂焉骊醉的厉害。
  “被邵家的人卖走,人牙子还没来得及转手,阮氏已经找到她,打算‘交货’的知情人都被杀死了。”
  聂焉骊有些站不稳,背靠着满架紫藤花,努力回忆着,“回家后,一直想去找你,但阮氏家规严,他们都不让。”
  邵崇犹神情微滞,眉头皱起又平复,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你……”
  “我祖母喜欢女孩子,小时候总把我打扮成姑娘。”聂焉骊无奈摇摇头,可一摇头就醉得更晕了些,便立即止住了。
  邵崇犹看着聂焉骊,沉默不语,聂焉骊自顾自地喃喃讲起来。
  最尊贵的小少爷回到江州阮氏,阮家上下都已经急疯了,而人牙子和接手的下家当时就被处理掉。
  但阮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对险些毁了聂焉骊后半生的邵家动手,并且自此以后,不允许阮家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聂焉骊一直惦记着自己答应的事,吵闹着要回去找小崇犹,为此还挨了打、关禁闭。
  阮家老爷和夫人无奈,只好骗他说那个小孩已经不记得他了,让他不要再闹。
  聂焉骊半信半疑,倍感郁闷,从此不再说这件事,小孩子成长得快,这事渐渐被压在回忆里。
  长大后,聂焉骊始终不喜家中无数规矩,干脆离家闯荡江湖。
  “我也找过你,担心那家人打你。”聂焉骊声音低下去,“但他们什么也不透露。”
  那时聂焉骊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邵家所在的是什么地方,阮氏上下都被警告不许再提这事,他无从查起。
  回忆只会越来越模糊,他连那块玉都记不清什么样,也和邵崇犹一般,记忆里的人面貌淡去,留下寻找的念头。
  聂焉骊讲完始末,静了片刻。
  邵崇犹明白了一切,心里千回百转:“阮墨。”
  这是他的本名,聂焉骊有些醉,片刻后才点点头应了一声。
  阮墨,聂焉骊。
  墨骊,莫离。
  聂焉骊问:“你失望么?”毕竟邵崇犹一直在为他担心,甚至从此漂泊江湖,而他早已回到家中。
  邵崇犹闻言反而轻笑,冷峻的眉眼化开:“你平安无事就好。”
  两个小孩子隔着江南和北疆的千山万水,隔着人生莫测多变,彼此都努力寻找过对方。
  阴冷潮湿的柴房,那扇小小的窗户内外的偶然相识,半个下午渐斜的光线,不知不觉改变了他们的后半生。
  邵崇犹仔细看他,眼里笑意渐深。
  聂焉骊也笑,倜傥的眉目无瑕,问他:“看什么?”
  “看看和我的小姑娘像不像。”邵崇犹难得开玩笑道。
  聂焉骊如玉的面容被紫藤花映得昳丽,垂眼又瞥见缀在他剑柄的玉,笑着笑着,心里被醉意裹挟的混沌之中,忽然泛起一丝异样动容。
  “怎么了?”邵崇犹有些不解,抬手到他脸旁,拇指轻轻擦去他眼角滚落的泪。
  “喝醉了。”聂焉骊轻轻偏过头,脸颊贴在邵崇犹的手掌心,因醉而微微闭上晕眩的眼。
  他想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少年,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巷,风餐露宿,漂泊千里,为了找到自己。
  这么多年,而今终于找到了。
  有生之年,该相遇的,终会江湖重逢。
  林熠坐在河边石台上,手边放着陶罐,小腿轻轻晃荡着,一脸惊愕:“你说真的?聂焉骊他……”
  萧桓点点头,负手站在他身旁,石台有半人高,林熠坐在那里,恰能与萧桓平视彼此。
  “你怎么这么肯定?”林熠还是有些不解。
  “我小时候第一次见他,他说的也是自己的小名莫离。”萧桓说,“后来离家,他干脆直接换了名字。”
  “那你见过他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林熠饶有兴味,想了想,道,“应当是很好看的。”
  “他祖母从前总把他当孙女养,小时候那么一打扮,也是个漂亮小姑娘。”萧桓想起来也笑,“不过长大一点就不再如此了。”
  淮水蜿蜒而过,暮色霞光燃在水波间,渔人归晚。
  林熠开玩笑道:“他现在若扮作女子,也是一等一的相貌。”
  聂焉骊容貌有些女相,端冶昳丽,但举止再潇洒不过,那相貌就成了风流之意。
  邵崇犹这件事出乎林熠意料,他的过去太复杂,而他的沉默冷厉也显得合理,一个人身上背负太多往事谜团,就像裹着层层迷雾,令人渐渐难以接近。
  “景阳王萧放又是怎么盯上他的?”林熠回溯过去,推算时间,“他们相识应当很早。”
  “与邵家脱不开关系。”萧桓道,“这次你带回来的那名妇人,就是邵家从前仆妇,因邵家没落遣散不少仆从,那妇人才躲过灭门之祸。”
  林熠打开手边的陶罐,尝了一粒里面的芸豆:“青梅蜜渍芸豆?你做的可比金陵所有酒楼都好吃。”
  桂花蜜、各味药草的甜,甜得丰富缠绵,又清香微凉。
  “好多种甜味。”林熠细细品了品。
  萧桓轻笑:“猜猜都是什么甜?”
  林熠大致猜出几样,猜着猜着,却心思一恍惚,问道:“我是不是……”
  脑海中闪过电光火石的片段,和那几次奇怪的梦境一样,看不见听不见,触觉和味觉仍在,口中同样的繁复甜味。
  他曾猜测过,若重生前和萧桓有过交集,该是什么时候。
  但他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没有空白,要么是萧桓这个人从他记忆中被抹去,要么就是他中箭后才认识萧桓。
  林熠却觉得不大可能,那一箭的痛楚太过清晰,心脉伤到那个程度,不可能活下来。
  林熠忽而从纷繁思绪中回神,牵过萧桓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笑着问他:“知道我‘说’的什么?”
  黛瓦白墙的水乡小巷尽头,林熠一身红衣,笑容与前世重叠,写下的字也与从前无二。
  萧桓明白,林熠的记忆在渐渐摆脱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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