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曲楼兰很难感受到情绪,他像是寄生在一块木石上,记忆只是画面,人与人只有关系,没有情感。
费令雪深吸一口气,尽力平息心绪,声音略哑,问道:“记不记得我?知道你是谁么?”
曲楼兰思索片刻,似乎从零散记忆里找到对方悲伤的答案,一字一字道:“你作人质时,我下令攻城,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都过去了,你做的没有错。”费令雪摇摇头,确定这就是曲楼兰,或许已经有所不同,但确实是他,“你在这里……多久了?咱们回去好不好?”
曲楼兰顿了顿,垂下眼睛,瘦削锋利的脸颊依旧没有表情:“我回不去了。”
费令雪心中顿时一片寒冷,最坏的猜测已然成真。
“令雪,你醒了。”江悔从苏勒那里回来,步伐轻盈,如从前一般走到费令雪面前,眼带笑意。
费令雪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江悔笑容无辜,带着讨好的天真语气拍拍曲楼兰,对费令雪道:“我把他还给你,不高兴么?”
一名士兵来战囚营找曲楼兰,附在耳边说了几句,曲楼兰看看费令雪,最终只是对他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死而复生,效力敌国,你让他如何自处?”费令雪怒视着江悔。
“凡事都有代价,死人活过来也不例外。”江悔牵起费令雪的手回到帐内,他功力不弱,略施内力便由不得费令雪挣脱,“可至少他活着。”
费令雪坐在榻边,江悔单膝跪在他身旁,温驯地垂下头,将他手心贴在颊边,轻轻吻了吻:“从前害他的是白达旦人,我拼力挽回他一命,可你偏偏恨我,如今让他回来,为什么还要生气?”
费令雪要抽回手,被江悔攥住,江悔抬头,漂亮的脸上那双湛蓝眸子有些委屈:“这么久了,就想不起我一点好?”
费令雪自嘲一笑:“你到楼兰身边时怀着什么目的?把他关在鸾金楼一年多,当着我的面结束他的性命……”
江悔起身,攥着他手腕倾身将他压倒,附在耳边轻轻厮磨道:“我从前也有不得已,你却一个机会也不给我么?”
江悔跨坐在他腰上,轻轻解开单袍,攥着他的手摸到自己腰腹上一道狰狞疤痕,犹可知当时这道伤贯穿腹部,几乎可致命:“当年为了不背叛你们,也不是没有以命相博。”
又顺着向上探到锁骨下一道长疤:“你以为救下他一命就没有代价?”
“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自由。”江悔垂下头,脸埋在费令雪颈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费令雪疲惫地道:“阿悔。”
江悔听见这声熟悉的轻唤,几乎颤抖了一下。
费令雪感觉到他泪水划过自己颈边:“人生苦长,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江悔沉默良久,微微抬头,濡湿眼睫衬得那双蓝眸更加无邪,他轻轻吻了吻费令雪。
“不,放开才后悔,我不放。”
江悔不着痕迹地将血蛊融进费令雪腕上皮肤内,费令雪目光蒙上一层混沌,推开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不是不想我。”江悔灵活的手指解开他衣衫,低头吻下去,感受到费令雪渐渐地回应,“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帐内唯一的微弱灯烛晃动着,素白衣衫落地,少年咬着唇压下痛意,缠上思念许久的人。费令雪黑发垂散,清朗如梨花的男人被血蛊所控,翻身按着少年压上去。
后半夜,林熠忽然睁眼起身,迅速抽出枕边冶光剑,却被苏勒抬手握住手腕:“是我。”
林熠直接挣开他:“怎么?”
昏暗之中,苏勒这回手上运了内力,不由分说拉着他径直出了主帐,一路到了一间偏僻的帐内。
林熠听见远处似乎有打斗声,看见远处火把亮起,士兵向某处聚集。
“苏勒,怎么回事?”林熠问他。
“你的朋友很厉害。”苏勒松开手,注视着林熠,神情有些不悦,但始终没对林熠发火,“可我不会让你走。”
林熠心里一凛,抬剑横在苏勒颈边不让他靠近:“你说谁?谁来了?”
“那不重要。”苏勒抬手夺过他的剑,冶光剑落在帐内厚毯上,林熠内力被药压制,功夫仍在,苏勒又不想伤了他,打斗起来一时未占下风。
拳脚功夫林熠绝对不输,可三十招后敌不过内力深厚的苏勒,被他狠狠抵在帐内铺着兽皮的座上。
“苏勒!”林熠眉头紧皱。
“现在我想清楚了。”苏勒有力的手臂把他箍在怀中,锋锐的异族面庞露出一丝凌厉,深邃的眼注视着林熠,“不需要和谈,也不需要打仗,你好好留在我身边。”
第67章 愠怒
林熠喘着气冷冷道:“先松手!”
不过相隔数月, 苏勒已经与先前羸弱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是草原上的狼,一旦回到安全环境里, 恢复的速度惊人, 如今身上肌肉紧实,没有内力的林熠一时完全无法制住他。
林熠猜想外面搅得柔然军营一团乱, 大概是他爹林斯鸿得知此事后不高兴了,派人来抢他回去, 这么直白粗暴的作风的确只有林斯鸿。
苏勒深吸一口气, 稍稍松开林熠, 坐在旁边,一脚踏在矮几上:“叱吕部族内争斗残酷,我身为大汗养子一直生存艰难, 原打算带姐姐离开,但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大汗的儿子陷害,喂了药交当作无名奴隶卖掉, 后来被你救下。”
林熠这便明白当时的情况,揉了揉手腕道:“所以你就打算这样报答小爷?”
苏勒偏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 仍不乏野性:“林熠,我们从小到大都要抢,要最鲜美的猎物就得去厮杀,要最漂亮的女人就得打败所有对手, 我未曾争抢过什么,但见了你才知道其中道理——先前只是没遇到最想要的而已。”
林熠深知苏勒稳重自持的风范只是表象,苏勒骨子里是狼王,甚至比任何看似凶悍野蛮的部族勇士都更执着强势。
“我只是顺手帮了你,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何至于此。”林熠坐在一旁心平气和道。
他没有试图逃走,苏勒的功夫足以把没有内力的他抓回来一百次,眼下情绪又不稳定,刺激他不是好主意。
“现在了解了,所以才想留住你。”苏勒靠在宽大座上注视林熠,林熠才注意到他额带上的宝石与赠给自己的腕绳上所串宝石很像。
“苏勒,只要你愿意,柔然王的位子注定属于你。”林熠叹了口气,笑笑道,“把我当作猎物,可是个大错。”
苏勒倾身靠近他:“你可不是猎物,没人想把猎物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留下我就能做到么?苏勒,是不是我对你脾气太好?”林熠简直没见谁对他说过如此狂妄的话,一时不怒反笑。
“为什么不能?关着你也好,带你销声匿迹也好,单要你这个人,办法多得是。”苏勒摇摇头,注视林熠的目光由虔诚变为一种难明的意味,“起先我觉得自己不会对你这么做,现在却……”
“我跟你有仇么?”林熠无言以对,“怎么让你就这么执着。”
“就是你这个人本身,你是谁都无所谓。”苏勒轻轻呼出一口气,低眼看着林熠腕上那条系着宝石的细绳,“喜欢的就要留在手心里,留在身边,不是么?”
林熠很想踹他一脚,拎着他耳朵好好教教他什么才是交朋友的正确方式,但忍住没这么做,苏勒自小生长的环境就是弱肉强食,本能胜于一切。
“你不如趁早死心,咱们还能坐在一起谈谈正事。”林熠留意着帐外动静,可这里实在偏僻,林斯鸿就算派人来也一时半会找不到。
苏勒又笑了笑,这回眸中沉静下来,似乎方才轻狂蛮放之人并非是他:“只是开个玩笑。”
“你不是金丝雀,我知道。”他伸手轻轻握住林熠手腕,拨弄了几下那腕绳上的宝石,随即又松开手,“放心吧,我不会那么做。”
他的确很喜欢林熠,甚至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由于这个人,可他到底与那些野蛮贵族不同,林熠的对他的意义更加不同。他的喜欢里,有万分珍惜。
林熠看看他神情,知道苏勒说的是真的。
林熠并不打算跟他计较,一边去解那腕绳,一边道:“想清楚就好,走吧,让你的人收手,我也让来找我的人住手。”
“看在我姐姐的份上,留下它吧。”苏勒制止他的动作,轻缓道,“我只是让他们拦住你朋友,眼下该是我的人吃亏得多。”
林熠思索片刻,暂且没再去解腕绳,弯腰捡起掉在地毯上的冶光剑收回鞘中,两人起身往帐外去。
远处的混乱声却迅速靠近,伴随着刀剑和呼喊,似乎来人已经彻底确定他们的位置,迅速赶来。
苏勒眸光一凛,拉住林熠往怀里一扯,林熠反应很快,立即出拳同时去锁他手臂,苏勒却凭着内力的优势将他牢牢箍住。
苏勒将一粒丹丸喂到林熠口中,指背在他颊侧掠抚而过,而后松开林熠,躲过他一记狠辣肘击,笑道:“说好的解药。”
林熠没来得及教育他,帐帘猛地被掀开,一道高大修长身影持剑而入,剑光瞬间直逼苏勒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