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鸿及时调集昭武玄甲大半兵力果断来援,定远军的西墙被拆得七零八落,好歹及时填上。
柔然主力军与林斯鸿相持于莫浑关下,柔然十三部并未异想天开要一举击败林斯鸿,此次抱着几分试探的心思。林斯鸿却不跟他们磨着,昭武军几次倾力而出,柔然铁骑已退到莫浑关外四百里。
而北疆战线上,苏勒正如林熠所料,与柔然王几乎同时发兵。
林熠亲自披甲上阵,率留守北疆的昭武军出战,调动布防游刃有余,苏勒未曾在战场上露过面,只有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大将遥遥在战阵中出现过几回。
那战将一身暗色衣甲,据闻是原先白达旦部的人,如今在苏勒麾下展露锋芒,几次交战下来,林熠深觉那大将并不简单,用兵章法纯熟,不可小觑。
林熠身先士卒冲在阵前,冶光剑横扫之下无人可近身,杀得一身凛冽血腥,费令雪监造的千石弩威力巨大,林熠策马冲锋深入敌阵时,便眼看一支漆黑铁羽箭横贯数人,直接给他清了路。
当日鸣金收兵,夜色渐浓,林熠回营后与一众将领商谈许久,众人领命各自去办事,大帐内安静下来,林熠便忽然有些想念萧桓,取出海东青送来的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几笔告诉他最新的情报,叮嘱林熠几句,字里行间周到温柔。
林熠拿起那条黑色锦缎窄带,不明白萧桓送他这个什么意思,摩挲片刻收回去,闭目便浮现出萧桓修朗眉目,还有他身上清冽浅淡的睡莲气息,此刻已消了几分疲惫。
刚擦拭净冶光剑,便有亲卫匆匆进帐一礼:“侯爷,费公子出事了!昨日费公子离营回城,迟迟未归,两边都没有下落,只是在最后出现的茶楼里落下了这个。”
亲卫递上一颗乌沉的珠子,正是原先曲楼兰尸身与同生蛊所化的蛊珠。
林熠骤然起身,合剑入鞘,黑眸发寒:“他中间见过什么人?”
“未曾有可疑之人,看起来是自己离开的。”亲卫把情况禀报上来。
林熠拿着那颗蛊珠端详片刻,迅速下了决断:“我离营一趟,军中布防就按今天定下来的办,这两日内不会有任何问题,后日天亮若我还未回来,便传信给林将军。”
亲卫犹疑惶惑,林熠神情坚定,不容置疑,他只好领命照办。
林熠换了一身劲装,带着冶光剑离开了北大营,他一切布置都预留了分寸,即便暂时离开也不会让情势失控。
这是他的习惯,前世他一贯冲锋在前,林熠武功再高强,战场上敌人杀不完、明枪暗箭躲不尽,他每一次都做好了准备,既有赴死的觉悟,也备好万全之策。
凡事多看三步,不止是自己的三步,更是大局,即便他出事,军队能正常运转到合适的人顶上他位置。
茫茫原野上,柔然军营在夜色中看不清边际,林熠敛了声息,孤身潜入敌营。
他短暂藏匿稳下呼吸,迅速判断之后,悄无声息借夜色掩护,一路赶至战囚营外。
战囚营几乎是空的,但巡防很严,夜巡士兵守着这圈空荡荡营帐,偏偏还不能松懈。
林熠终于抵达战囚营内,四下打量,这里只有最简陋方便的布置,其中一间军帐引起他的注意,不为别的,只因那一间实际上是这里被看得最严的一处,一丝死角也无。
他耐心等到时机,一阵夜风般迅疾进去。
帐内昏暗,战囚营通常是拷问施刑所用,布置比起死牢好不到哪去,可这里就像正常起居的帐子。
林熠一眼看见在榻上沉睡的费令雪,探了探,便知是被用了药,不伤性命,只是让他昏睡。
费令雪身上没有伤,林熠思索着,忽然抽出冶光剑,身后一击狠戾突袭,林熠没有躲,回身直接出剑迎上去,与对方手里利刃划开。
转眼过了数招,林熠沉声道:“江悔,你诱他来此,就是要关着他?”
江悔轻巧落地后退数步,站在榻前挡住费令雪,神情看不大清楚:“我怎么想不重要,大汗见你来会很高兴,这倒是件好事。”
林熠警觉地回头,看见苏勒站在帐门口,背着光看不出神情。
“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是问江悔,苏勒看见榻上费令雪,低沉怒意慑人。
江悔却不慌张,似笑非笑看看林熠,朝苏勒一礼,话中不乏蛊惑之意:“大汗,侯爷难得一来,若想留住侯爷,可正是时机。”
第66章 转圜
林熠既来此, 便是要带费令雪走,而不是送死,没有把握他不会来。
苏勒有些烦躁, 他发怒时与寻常截然两人, 令人感到危险。
他对江悔道:“这人就是费令雪?你何时把他带来的?”
江悔单薄清瘦的身躯立在昏暗榻前,微笑道:“昨日。”
林熠好整以暇地收起冶光剑, 对江悔淡淡道:“执迷不悟的人我见过不少,可一步接一步错下去的……你可曾为费令雪考虑过?”
江悔湛蓝的眸子暗了暗, 轻声说:“若不是考虑太多, 也不至于到今天。”
林熠皱了皱眉, 江悔的性子,喜欢什么,就很可能去毁掉什么。
“侯爷何必挂心这些, 不如与大汗好好聚一聚。”江悔侧身伸出手,指尖如同渗出一滴鲜血,那殷红血珠堪堪悬在昏睡的费令雪颈上,此举无异于威胁林熠。
林熠笑了笑, 江悔另一手递给他一只瓷瓶:“侯爷见谅。”
这局面本在他意料之中,林熠接过瓷瓶,取出里面的丹丸, 未曾犹豫便吞服下去,将瓷瓶丢还给江悔:“回头是岸,人这一生不能一直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江悔接住瓷瓶,收回指尖血蛊, 垂头专注地看着费令雪。
林熠转身走向苏勒,对苏勒做了个手势,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苏勒沉默一瞬,朝林熠微一颔首,带他出了战囚营,夜色中两人漫步回到苏勒的汗帐内。
“我并不知道此事,方才的药,我会让江悔给你解的。”苏勒启了一坛酒,斟两杯,递给林熠一杯。
林熠静静坐在旁边,烈酒浓香发散到整间帐内,苏勒刚才没有阻止江悔。
苏勒已经不是那个单纯对他心怀感激的少年了。
“我来这一趟,也不光是为了令雪兄。”林熠与他大大方方碰杯,仰头饮下去。
苏勒望着林熠苍白清隽的面容,林熠今夜穿着一身黑衣,他回想起初见林熠时那火红衣衫的侧影,眼中带了分笑意:“是为了和谈?”
林熠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点:“苏勒,燕国和柔然之间战火不可避免,但也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的确如此,但有些事没办法。”苏勒点点头,深邃锋利的五官被额带上的宝石衬得神采斐然,“在部族中,任何事情都要靠实力,财富、地位、情人,无一例外,放在其他事上也一样。”
林熠不由重新审视眼前的人,苏勒在他面前举止间毫无粗放气息,但这改变不了苏勒是彻彻底底部族少年的事实。
部族之中,男人便是狼,想要的就会去抢,厮杀和荣耀至受崇尚。
苏勒眼中映着林熠的脸,笑道:“如果你留下,燕国和柔然就不必打仗。”
林熠轻笑摇摇头:“不可能。”
苏勒握着杯盏的指节略紧了紧,有些无奈地道:“看,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得谈,很多时候只能去争去抢。”
林熠略一挑眉,遗憾道:“也不必说这么绝对,你可以再考虑。”
苏勒看着林熠腕上的黑绳和宝石,眼神柔和了些:“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谈起国事,就隔得越来越远。”
“自古万事难全。”林熠斟满一杯,看着轻晃的酒水,“不论你是寻常少年,还是登上那王座,总要有舍有得。但说到底,苏勒,我希望我没有帮错人。”
苏勒始终没有允诺林熠会放他走,就像他默许江悔威胁林熠服下丹丸。
林熠感觉到经脉内力渐渐弱下去,江悔给他的药不知会持续多久。
这是说服苏勒的好时机。最好的机会往往伴随着最大的风险。
他算了算时辰,一时没有再说话。
“今夜先休息,明早再谈。”苏勒起身,示意林熠就在汗帐歇下,侍从进来侍奉,苏勒看了看林熠便离开。
费令雪缓缓睁开眼睛,身上略发僵,起身走出战囚营帐,议论月亮挂在半空,他沉默看着月下柔然军营。
一个高大身影走来,一身暗色武袍,箭袖挽起三分,手臂肌肉和腕骨线条极漂亮,长发编成部族人的样式,略略束着。
费令雪盯着那人,直到三步之外那人站定,他才借着明朗月色确定对方模样。
费令雪拖着木然的脚步上前,抬手去摸那人的脸,指尖几乎在颤抖:“你……”
曲楼兰漠然看着他,瘦削而毫无血色的脸如从前一般英俊,但眼里始终少了些什么,并未回答费令雪。
费令雪清朗的面容在他眼里并不陌生。
曲楼兰茫然于他溢满眼眶流出的泪水。
曲楼兰伸手,略有不解,犹豫片刻还是擦去费令雪颊边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
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有费令雪的片段,遂州城院内一树盛放梨花,素白的长袍,他们是多年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