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号一变,兵铁声和脚步声隆隆,阵型随之如潮起潮落,转眼又换一局。
“小侯爷且看,此时得阵型便与林将军所布差不多了。”
彭陌随口解释道,只当是哄哄林熠,海月阵变幻奇多,以林熠的表现,能破阵根本就是因为林斯鸿指点过。
人面对聪明人时,便要提起心神,不露出一丝闪失,面对无知的人,不需费心较量,说了真话也无所谓。
彭陌面对不学无术的兵痞林熠,也没什么保留,此时的海月阵,正是林斯鸿那天让林熠他们试的阵型。
林熠和萧桓看向校场内阵型,林熠撑在椅子扶手上,俯身在萧桓耳边说了几句,两人笑笑,看起来漫不经心。
没过多一会儿,林熠就有些待不住了,彭陌看出来,便让手下带林熠和萧桓出营打猎消遣。
傍晚林熠和萧桓回营,林斯鸿已至,正在主张内与彭陌相谈。
“爹,怎么来了?”林熠把弓箭塞给旁边小兵,和萧桓进帐。
“来看看你怎么野的。”林斯鸿抬头,似笑非笑。
彭陌便顺手卖林熠一个人情,跟林斯鸿道:“小侯爷颇有治军之能。”
林熠笑道:“爹,今天彭大哥已排出了你那套阵型,一万兵马比一千兵马壮观得多,难得的是,那阵型几乎一丝不差。”
林斯鸿闻言,依旧垂眼看着桌上舆图:“哦?一丝不差,未免夸张。”
彭陌的神色有些僵硬,打趣道:“小侯爷今日还差点认错了阵型,想必是开玩笑的。”
林熠摇摇头,坐在萧桓的椅子扶手上,侧头一笑:“我记性很好的,若不信我,还可问问阮寻,是不是一模一样?”
萧桓端着茶盏抿了口茶,抬眼看了看林熠,微笑道:“骑兵排布尤其精准,只是略有差异。”
林熠笑呵呵地看着彭陌,一脸崇拜:“彭大哥真是厉害。”
彭陌:“……”
林斯鸿抬眼看了看彭陌,神情很平静:“骑兵?没记错的话,那套阵型传给各军部的时候,标注得可没有那么细。”
“林将军……小侯爷只是夸张了些。”
彭陌脸色有些发白,没想到林熠整日没心没肺,怎么看也是无知又无害,竟把这事捅了出来。
“爹,今天见到一张图稿,这图比今天校场上的阵型还精准。”
林熠又递给林斯鸿一张图稿,回去坐在椅子扶手上,倚着萧桓,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笑嘻嘻又道,“彭大哥做事认真,是好事吧?”
林斯鸿看了看林熠,无奈摇摇头,没想到林熠把他叫来,竟是因为这事。
“小侯爷,你!”
林斯鸿展开那图稿,彭陌在一旁看见,脸色煞白之极,不知林熠何时拿到的。
“彭陌,你父亲是我的老师,我总是欣慰,老将军后继有人。”
林斯鸿走到帐内主座上坐下,看着彭陌,他身上有统率千军万马的威严气势,彭陌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林斯鸿淡淡问道:“你身在第九军部,却紧紧盯着主营的动作,对我布的阵型这么感兴趣,一丝不差记下来,是为了什么?”
研究主帅的用兵路数,无可厚非,但紧盯主营的一举一动,却是大忌。
“没什么可解释的。”
彭陌脸色冷下来,此时眉眼间乍一看去,倒像足了彭老将军,他转身就要出去,林熠却倾身一跃,拦住了他。
“彭大哥若是惦记着九军部的那些人,指望他们率军哗变,送你离营,可就做错了打算。”
帐外一阵喧哗,十几个人被五花大绑丢在帐门口,都是熟面孔,正是这几天里围着林熠,陪他玩乐的人。
第27章 常思
“林斯鸿!我爹为昭武军鞠躬尽瘁,你们林家对得起他么?”
彭陌拔刀便冲向林斯鸿,林斯鸿蹙着眉头,起身抽出昆吾剑,暗哑剑身卷出一道寒芒,便与彭陌杀意满满的刀法相过数招,桌案瞬间被刀剑锐气劈成碎片。
林斯鸿武功卓绝,彭陌只凭着一股狠劲,林斯鸿又不欲取他性命,这才相持了一会儿。
很快,彭陌的刀便被缴了去,“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林斯鸿制住彭陌,帐外亲兵迅速进来将他绑下去。
林熠拉着萧桓在一旁,没有插手,林斯鸿收了昆吾剑 ,叹了口气:“姿曜,你啊。”
林熠也叹了口气:“爹,我也很痛心。”
林斯鸿摇摇头:“不是怪你,这种事,你为何不早说?军中哗变不是玩笑。”
林熠往萧桓肩旁一靠,笑道:“这不是有阮寻在么。”
“爹,彭陌对你有什么误会么?”林熠看了看帐内一片狼藉。
“六年前,漠北会战,彭老将军受了伤,留下病根,一年后去世了”,林斯鸿拾起沙盘上一子,落在一处关隘旁,“当时军中局势很乱,有谣传说林家对彭家所掌兵权很忌惮。”
“彭陌信了?”林熠很疑惑,“若真忌惮彭家,他哪里能到这个位置。”
“我按照彭老将军嘱咐,把彭陌的衔级压得很低,三年后军中风气肃清,才让他升到正常的位置。他显然有所误会,更听信了那些说法,没想到这份猜忌藏了这么久。”
林斯鸿遗憾地道。
彭陌被提拔的时候,林斯鸿是借着永光帝之口,于是彭陌没想过这些都是彭老将军和林斯鸿的安排,只当是林斯鸿拗不过皇帝,才不敢再压制彭家。
彭陌心思百转千回,待人接物玲珑剔透,聪明却被聪明误。
“老将军当时不让我告诉他这些,也就没解释,谁料是今日的局面。”林斯鸿说。
林熠回想上一世,他循着蛛丝马迹,查出彭陌与敌军暗通款曲,把林斯鸿的战术透露出去。
可那时彭陌已经战死,林熠如何也不明白,彭老将军的儿子怎么会那样做。
他侧头看了看萧桓,苦笑道:“你说的没错,人心变化,有时根本没理由。”
林斯鸿留在九军部,肃清彭陌余党,顺便亲审彭陌。
林熠出手及时,彭陌如今只是私下里盯着林斯鸿,跟北夷敌军刚刚搭上线,还处在犹豫摇摆的阶段,尚未透露军机给外域。
这种情况下,事情就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便是彭陌对林斯鸿的私人恩怨,往大了说,通敌叛军也可以。
林斯鸿会给他一个机会,可以解释旧事的缘由,也可以原谅他,但信任只有一次,即便拼起来,还是有裂隙的。
入夜前的最后一丝暮光从原野上投过来,林熠靠在帐旁,看林斯鸿和萧桓边谈着什么,边走过来。
林斯鸿朝林熠扬了扬下巴:“姿曜,九军部从护军到百夫长,踢下去一大半,群龙无首,你帮着盯两天。”
林熠顿了顿,懒洋洋道:“爹,我还是个孩子啊。”
林斯鸿弹了他脑门一下:“你姐夫明天过来,你在旁边搭把手就行,小侯爷,原本就说来练兵的,你的要求要成真了。”
林熠伸了个懒腰,凑到萧桓旁边:“苦差事交给我了,今天得早点休息。”
“明天陪你一起。”萧桓笑道,林熠这便满意地点点头。
“小侯爷,有人给您寄到主营去的。”一名小兵策马驰来,手里托着一只不大不小的包裹。
林熠接过来,三两下拆了,一只木盒,内有两封简短的信,另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林斯鸿瞥了眼包裹上落的印,是顾氏商号徽印:“顾啸杭给你送东西了?”
林熠拆了信,三两眼就看完,笑道:“是谈一山,我跟顾啸杭打过招呼,谈一山要传消息给我,直接找顾氏的商号帮忙转送即可。”
林斯鸿听林熠说过谈一山的事情,萧桓随口问道:“他的商队应该已经从徽州出发了?”
林熠点点头:“说是收了大批黑茶,沿水路到了沪海,再过一阵子换陆路去恰克图。”
他又看了另一封信,摇摇头笑道:“这封倒真是顾啸杭的,催我去金陵跟他们见面。”
萧桓先回了帐,留林熠和林斯鸿说话,过了一刻钟,林熠也跟着回来了。
林熠抬头看看彻底暗下去的天际,进了帐子,把包裹收到一边。
萧桓正在矮几前随手翻着本书,林熠到他身边,直接坐在毯上,添了两盏灯烛。
“最近朝中有动作,定远军那边半数军权要直属陛下,先前三大氏族的生意没拿到手,如今掉头朝军中动手了。”
林熠脸上没了嬉笑,目光很沉静。
“三军之中,昭武军在烈钧侯府辖下,鬼军又特殊,要收兵权,除了诸侯,只有定远军最方便下手。”萧桓合了书,看着林熠。
林熠指尖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几下绘出了燕国北疆边界的轮廓。
“西面和北面的防线,由昭武军和定远军各守一部分,两军原本就各自为政,如今定远军被收权,来敌还需待命,那边的防线等同于缩水。”
“若这一段空白补不上,就是北夷的突破点。”林熠手指一划,“这样的事还会更多,上一次派犷骁卫去瀛州,表面是后妃外戚之祸,实则是陛下试探。”
“陛下收归大权,恐怕思虑已久。”
即便萧桓这位七王爷一年也见不了父皇几次,他对永光帝也是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