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此刻离他很近,看着他桃花眼蕴了一层雾气,眼角那颗痣衬得有些悲伤,嘴角还隐隐有血迹,心里顿时拧得乱七八糟。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林熠问。
萧桓垂下眼睛,睫如鸦羽,复又抬眼望着林熠,那双眸子简直摄人心魄,烛光映出他鼻梁一道温润弧度,林熠心头微动。
“姿曜,今天所见费令雪和曲楼兰的事,我觉得很多事须得坦诚相对”,萧桓声音缓和如泉,“但有些话,还是想待时机合适再与你说。”
萧桓顿了顿,又道:“希望你能相信,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姿曜,能信我么?”
林熠站在萧桓面前,微微俯身扶着他肩膀,维持着这个姿势,他靠得太近,以至于有种沉溺在萧桓声音里的错觉。
“我相信你。”林熠敛眸一瞬,说道。
萧桓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林熠浓黑如星的眸子,抬手十分自然地抚了抚林熠脸颊,目光郑重。
方才那一声“姿曜”却不同以往,林熠心底似乎被勾起一丝雀跃,又或是说不明的冲动和酸涩,萧桓指尖掠过颊边,便如燃起一束暗火。
林熠眼底爬上一层难以察觉的淡红,左肩箭伤印记处隐隐烫得灼痛,他感觉眼前的萧桓突然变得惑人之极,在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之前,却已经倾身扑倒了萧桓。
萧桓始料未及,林熠虽是少年的身体,但武功进境不俗,神志混沌间爆发的力量让萧桓没来得及抵挡,就这么被林熠狠狠按倒在床上,一头乌黑发丝散乱在锦被间。
萧桓意识到是今日与邪蛊接触过多,引发了林熠肩头折花箭伤。
他担心林熠真如玉衡君所言,会走火入魔。
林熠眼睛上那层淡红已弥漫为赤红,便如他素日的衣衫一般,他皮肤总是苍白,此刻更显得有些妖异。
他跨在萧桓身上,下一刻就要去抓枕边的冶光剑,萧桓抬手握住林熠的双腕不让他乱动,真气逸散入林熠经脉内,浑厚内力一寸寸顺服着林熠躁动混乱的内力。
“姿曜!”他蹙眉紧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林熠。
林熠似乎被理智和混沌拉扯着,眼中杀意消去,却低头看着尽在咫尺的萧桓,被他眼尾的痣引发了一股疯狂的冲动。
他想要把这人拽下神坛,看他做最不堪言的事,想让他清冶的桃花眼从此被堕落的欲填满。
林熠挣扎着想从那罪恶的漩涡里冲出来,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他俯下身,舌尖轻舐萧桓眼尾的痣,又埋在萧桓肩旁,咬在他颈侧,却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力度,便似野兽寻情一般,整个人覆下去缠在萧桓身上。
“姿曜!”
萧桓浑身一僵,抓着林熠手腕将他掀倒在旁边,倾身覆上去压制住林熠,同时未曾停息将内力源源不断探入林熠经脉,防止他真气翻涌入魔。
林熠体内乱撞的真气和意识中混杂的邪念被萧桓强大的内力瞬间冲散,整个人如失了力气,眼中猩红渐渐褪去。
萧桓感觉到林熠一下子浑身松了下来,便放开手,林熠躺在那仰头望着萧桓,抬手搂上去,似乎要找一处依附,失神道:“疼……”
这一声低喃瞬间把萧桓扯进了回忆里……
上一世深宫大殿内,林熠一身黑袍散敞,身体如面色一样的苍白漂亮,腰肢紧紧缠着他。
那时萧桓要清清楚楚看着他,殿内便灯烛不熄,林熠眼睛不能触光,双目便蒙着黑色锦带。
那条窄长的锦带遮在林熠眼前,只露出高挺漂亮的鼻梁,锦带尾端垂到他们身体之间,林熠口中压抑着低喃……
萧桓立刻回过神,撑在林熠上方,深深看了片刻。这双黑曜石般的眸,清亮无比,并未覆着锦带。
既庆幸,又有些空落落,这个林熠不需人日日看护陪伴,也并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
可依旧是他的林熠。
他把林熠抱过一边躺好,仔细探了一遭林熠经脉,确认无虞,又拨开衣襟,看见他肩头箭伤印记周围还未消下去的青筋,便知林熠方才喊的是箭伤印记的疼。
萧桓哄着昏昏沉沉的林熠睡去,怀中人灼热的体温渐渐恢复正常。
萧桓有些睡不着,给林熠盖好被子,看了林熠半晌,便起身到院中,夜色沉沉,星月皎洁,满树梨花仿佛要开到永恒。
花下茶案旁,却坐着一人,劲装修颀,面目俊美冷漠,正擦拭一柄长剑,剑端还滴着血。
正是邵崇犹。
第21章 锁心
邵崇犹脚下周围横陈着数具尸体,皆是白达旦人,一看便知是夜里返回来要抓费令雪的。
萧桓方才只顾着林熠,未留意外面,这伙人胆子倒大,还敢杀个回马枪。
萧桓看着邵崇犹,片刻道:“多谢。”
邵崇犹抬眼看了看他,似是要说什么,却只道:“不必,那天他也帮了我。”
“姿曜当你是朋友。”萧桓淡淡道。
邵崇犹似乎有些不解,嘴角一丝笑意:“他不过见了我两次。”
“或许你们从前认识过。”萧桓抬眼看了看满树梨花,摇摇头说:“他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的。”
邵崇犹不置可否,似笑非笑道:“那天我到你们房间里,或许是为了杀你们。”
“你既然没有那么做,他便不会这么想。”萧桓道。
萧桓没法多解释,上一世邵崇犹在林熠身边五年,据说帮了林熠很多,林熠相信的人,他也不多怀疑。
萧桓知道邵崇犹的一些事,知道他心性冷酷,游荡江湖,手下亡魂无数,亦是赫赫有名的杀手,上一世奉了林斯鸿的嘱托才去帮林熠。林熠能跟这样的人成为好友,也很神奇。
“遂州城已封锁,但没困住他们,他们不会再回来了。”邵崇犹道。
萧桓知道他说的是白达旦人和江悔:“逃出关外,便难再抓到了。”
邵崇犹没再多说什么,收起万仞剑,与萧桓互一点头算作道别,便离开了费家宅子,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林熠醒来时觉得浑身抽了骨头一样,动了动,立即睁开眼,发觉自己又窜到萧桓怀里去了,连忙起身,坐在那里发呆。
萧桓一睁眼便看见林熠这模样,起身摸摸林熠发顶:“还疼么?”
林熠刚努力回忆起昨天的事,只记得萧桓受那蛊毒粉雾所害,吐了一口血,而后自己似乎攻击了他。
“昨天……咱俩打架了?”林熠活动活动胳膊,感觉身上酸痛的程度,便推测自己受邪蛊影响,可能是发狂了。
萧桓闻言便笑,说道:“是,险些被你一剑捅死。”
林熠心下一惊,窜过去拉着萧桓上下打量:“真的?伤哪了?”
萧桓抓住他手腕,握了握他的手:“开玩笑的,没事。”
林熠这才松了口气,想想也是,依昨天萧桓隔着一尺把毒蛊容器化为湮粉的功力,自己恐怕伤不了他。
林熠到院子里,发现梨花树下有血迹,回头问萧桓:“昨晚江悔又杀回来了?”
“只是他手下白达旦人来了,被你朋友,邵崇犹解决了,军尉府已接手此事。”萧桓道。
“林小公子。”费令雪推门出来。
林熠转身看他,见他依旧是一身白衫,光风霁月,只是眼中的一些光亮消失了。
这一夜,于他或许有一生那么漫长。
“令雪兄,节哀。”林熠上前,十分担心他。
费令雪摇摇头:“一年前他没了消息,我便有预感,只是昨天亲眼看见……”
萧桓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我查看过,曲楼兰确实是一年前就已遭不测……同生蛊让他勉强撑了这么久,于他而言,昨日也是解脱。”
费令雪沉默片刻,问道:“江悔逃走了?”
聂焉骊恰好推开院门进来,闻言答道:“昨夜军尉府封锁遂州城,但没能截住他们,此时应当已到关外,遂州城他们是回不来了。”
萧桓皱了皱眉,劝了几句:“江悔的事,背后多半另有其人,费兄不可过于偏执。”
费令雪闻言看了看萧桓:“我猜得出,他定有不得已,但他昨天所做的事,我今生不可能再原谅。”
费令雪又道:“多谢诸位相助,林小公子,费某如今也没什么牵念,若不嫌弃,今后费某愿为烈钧侯府效力,费氏所掌握机栝之术,必无所保留。”
林熠感慨万千,对费令雪一礼:“能得令雪兄相助,是家国之幸。”
四人落座于院内花下几案旁,费令雪煮了茶,手法一如从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一切都已不同。
“费氏机栝之术,向来没有成文的版本,一切都靠家族传承,林小公子和林将军都是坦荡人物,为烈钧侯府效力,费某也没有什么顾虑。”
茶香花香融在一起,费令雪衣袍沾了梨花,便如梨花幻的魂一般。
林熠道:“令雪兄,江悔这次离开,恐怕还是要回来找你的,不如去昭武军麾下待一段时间,也免得触景生情。”
费令雪沉吟片刻,垂眼看了看满地纷落的梨花,点点头:“也好。”
四人当日便启程离开遂州城,费令雪锁了故宅,除了那颗曲楼兰和同生蛊所化的蛊珠,似乎没什么必带不可的,皆是身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