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脸,干巴巴地咳一声,转头看看有没有出口,再待下去,当朝探花郎的身份也要保不住了。
李琛又凑近了些距离,用一种近乎调戏的口吻道:“怎么?连点感谢的意思都没有?不用金银财宝,来香一个就好……”
话没说完,少年忽然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
男人怔了一下。
叶知昀凑近他耳边,鼓足气,用最大的音量喊道:“——世子!清醒清醒,我是叶知昀!”
外界还在欢声笑语,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陷入死寂。
李琛默默盯着他。
叶知昀等着他的反应,对方打了哈欠,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啊,你说什么?”
少年准备扯着嗓子喊了,不料李琛道:“啧,头好疼……”
接着,他脚步虚浮的原地晃了几下,像是终于撑不住了,浑身力气一松,眼睛一闭,一头倒在少年身上。
“什么……”男人忽然压过来,叶知昀根本撑不住他,趔趄间向后倒去,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叶知昀非常怀疑他有故意装死的嫌疑,奋力从他身下爬起来。
众人见他们倒下,又是一阵笑,唤来楼里的仆役把两人送去房间。
叶知昀坐在屋里,四周总算安静下来了,他揉了揉脸,按捺下乱七八糟的心思。
接过仆役送进来的水盆,拧了一把布巾,凑到床边,李琛躺在床榻上,已经睡熟了,头微微偏向一侧,面容微微带倦色,酒气未消。
叶知昀把他给收拾妥当,才到一旁把面具和青鬼毛发和袍子给脱下,想了想,把这堆东西全部丢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本来还打算回府,现在时辰太晚,暂且在这里休息一夜吧。
屋里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两个人睡都不会挤,叶知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地铺凑合,不消片刻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月光从窗阁倾泻而入,他朦朦胧胧地感觉有人走近,把他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上。
那一夜叶知昀睡得不太安稳,总感觉黑暗从四面倾覆而下,滞涩得透不过气,想要从睡梦中醒来,却无法睁开眼睛。
到了清晨,他才从满是黑暗的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身,捂着头看向外面,一片光线明亮,李琛正坐着桌前,提着茶壶,似乎精神不济。
他抱着被子,注意到自己从地板挪到了床榻上,喃喃道:“世子……”
李琛点点头,“醒了?要不要再眯会,一会儿饭上来了叫你。”
“昨晚你……”
李琛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道:“昨晚怎么了?唉,我喝得太多了,现在头还疼着呢。”
叶知昀:“……”
李琛却像是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一个劲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知昀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意外,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掀开被子下床,走了两步才发现青鬼的袍子被他扔了,现在没有外袍可以换。
他心里咯噔一下,视线无意中一扫,注意到案几边放着叠得整齐的新衣服,他微微眯起眼睛,扭头看了眼世子,没有多说什么。
李琛足足在玉衡楼纸醉金迷三日。
三日后,叶知昀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有恃无恐了。
现在朝堂上的争斗根本无关紧要,胡人率领三十万大军从北疆杀了过来了。
一夜之间连下三城,逼近幽州。
消息传回长安,满朝死寂。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叶知昀听见翰林院的同僚道:“北疆十万守军被潘志遥抽调两万,正从邢州绕回洛阳,前线战死那么多人,他竟然还不顾君命,想着苟且偷生……”
如今朝中将领稀缺,潘家党羽皇上更是不敢动用,兵部还由燕王把手,派军支援幽州加紧商议中,李琛自然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也没人有心思去追究他。
现下形势严峻,胡人大军步步迫近,还要确定潘志遥在洛阳拥兵自重,是否投敌叛国,晋原帝才发现这帮子朝臣全是酒囊饭袋,仗还没有正式打一场,就嚷嚷着议和了。
就连数日后的皇后生辰也没了往年的半点热闹。
叶知昀跟着严恒一起进宫,穿过鸟语花香的游廊,他问:“宫里是不是抓住了卧底?”
第49章
“对。自从上次皇上问罪世子后, 就开始在宫里挨个搜查,找出来三千两银票,就是潘家收买卧底的证据。”严恒道。
叶知昀道:“难怪潘志遥这么清楚宫里的动向, 那个人是谁?”
今日是徐皇后的生辰, 按照往常的习俗是宴请群臣,共饮同欢, 今时战事紧张,宫里只有宫女们简单张罗布置。
即使如此, 依然有不少人把贺礼源源不断送来, 徐皇后担心铺张, 还为此特地下诏百官免贺。
李琛不在其列,早一步进宫了,那八幅画他好不容易集齐, 就等着给徐皇后一个惊喜。
他哼着小曲迈进大殿,迎面宫女欠身行礼:“世子稍等,皇后娘娘还在后殿,片刻就来。”
李琛颔首, 抬起一看,发现殿里除了忙碌的宫人,还立着金吾卫长史张孟, 此人虽然官职不及严恒,但近来在皇帝身边甚为得宠。
“你在这里做什么?”
“皇上还在御书房商议政事,令我来给皇后娘娘送贺礼。”张孟那双三角眼一眯,披甲持剑, 吊儿郎当地朝他点了下头,算是见礼,“世子,您送的礼是倪珽老先生的画?”
李琛的动作一顿,他看向张孟,顿了数息,转过身,示意身后的侍卫把画放在案几退下去,淡淡道:“你怎么知道?”
“您从潘家老五手里截画的事嘛,咱们金吾卫掌管城防总是多多少少听过说一些。”张孟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那张山水图从潘家出来就一直在您手上吧?”
李琛动作定格的时间更长了,他低头注视着卷轴,“那是要献给皇后娘娘的贺礼,当然一直在我手里,怎么?”
“哎,我就问问。”严恒的脸色不变,眼神却转向立在一旁的宫女。
宫女收到他的视线,屏息静气地退了下去。
另一头,叶知昀和严恒穿过拐角,便见几个金吾卫拖着一个肥胖的太监,满是不耐烦地向前走去,为首的将领喝道:“安静点!”
那太监还在不停地喊冤,沾了一身尘土,挣扎间袍子都给拉扯起来了,“冤枉啊!我真的没有给潘家传递消息!我绝对不敢背叛皇上啊!”
严恒不咸不淡地道:“看,就是他。”
离近点,叶知昀这才发现他竟然是郑柏,当初他屹立在晋原帝身边时,可谓是风光无限,就连官员见了也要巴结几分,现在却像是袋垃圾般被金吾卫拖拽。
正感惊奇,几个金吾卫朝这边行礼,郑柏也瞧见了他,连忙向他这边嘶喊道:“叶公子叶公子!救我!求求你救我一命!”
叶知昀心道:“我为何要救你?”
严恒也冷冷道:“事到如今死罪临头,还以为有人能救得了他!”
郑柏犹自不甘心地挣扎喊道:“——叶公子!画!画!”
严恒莫名其妙,和叶知昀继续向前走,少年刚刚迈了一步,突然记起了什么,脸上的风轻云淡尽皆退散,浑身都僵硬了。
画?什么画?难道是事关潘志晰的那幅?
他骤然回过神,“等等!”
几个金吾卫停下来,面面相觑,显然搞不清楚状况,为首的拱手问道:“大人,怎么了?”
郑柏紧绷的神经一松,肥胖的脸上露出喜色,紧紧注视着少年,等待着他的话。
严恒碰了碰少年的胳膊,提醒道:“他是皇上下令处斩的人。”
叶知昀停顿数息,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对金吾卫缓缓道:“把他交给我,你们先下去,皇上那里我会交代。”
严恒惊讶道:“你说什么?你真的要救他?他可是犯了重罪,皇上……”
叶知昀抬手打断他的话,“严兄,我有要事问话,请你……不,求你帮我这个忙,若是有什么罪责,我会一力承担。”
严恒听到这话,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朝几个金吾卫摆摆手,“按叶大人说的做。”
金吾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犹犹豫豫地松开郑柏。
叶知昀快步走过去,拍了拍郑柏的肩膀,“跟我来。”
郑柏连忙应了一声,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他。
两个人走到僻静处,叶知昀注意四周没有旁人,才道:“说吧,什么画?”
以郑柏老奸巨猾、在宫里待了五十多年的能耐,到了临死之前,居然找他做救命稻草,定然是知道什么重大的要紧事。
郑柏从金吾卫手底下逃脱出来,还有心思露出笑意,脸上的褶皱愈发深刻,“嘿,叶公子,您今日见到了咱家,真是天大的幸事。”
明明是叶知昀冒了巨大的风险救他,他一句话倒把是非颠倒过来了。
叶知昀道:“幸在哪里?”
郑柏笑道:“落在潘志晰城外宅院的那幅画,有人送进宫里来了。”
叶知昀顿时脸色变了,“什么?”
他的心思一瞬间千回百转,当初他临摹的那幅画的确没有拿回来,就算是疏漏,但世子随后把整座宅院都给烧了,一切化为灰烬,事后也没有查出什么,怎么时隔这么久,会有人带那幅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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